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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学] 普通一兵从军实录(一些自己从军前后的亲身经历,供各位了解那个时代的军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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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22 21:38: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01        板砖与铁锨
       眼睛肿得睁不开,还没照过镜子,想来自己的脸应该和熊猫差不多吧。昨天挨的那顿揍,要不是一个死铁的哥们拼命护着,拿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下许多拳脚,恐怕是要残了。被飞来的板砖拍倒后,也是他拼命给我拖走的。
       事情还得从半月前说起。80年代末我家乡那座城市,是全国出名的三个打群架成风的城市之一,我们这些军队大院的孩子,亦不能免俗。半月前,为一点屁大的事情,大院里一个小哥们被铁路系统的一帮孩子打破了脑袋,经过“谈判”索偿未果,约好在城南很偏僻的一座铁路桥边“会战”。
       大院里我们这一帮孩子,有个“大哥”,听说他老爸是死在越南的,后来不好好上学,便成了孩子王,很有些“领袖风范”,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我们这些半大孩子都佩服得不行。约好了“会战”的事情,便把大院这些孩子分成了三部分:大一两岁的十几个,每人找了些镐把、铁锨把,这是“基本近战单位”;五六个带钢砂枪和“自卫还击”的,就是匕首,是一些经常打架的狠角色,每人在腰间用皮带固定了一圈书,防止肚子被扎,这些人是“突击单位”;最后就是我们这十来个稍小一两岁的孩子,每人三到四个大号军挎包,里面都是砍为半块的板砖,这就是“远程火力支援单位”了。之所以用半块砖,是出于提高“射程”和“弹药基数”的考虑。
       比约好的时间提前近一小时,我们这帮孩子便来到“战场”,占据了一个大坡上的有利位置。镐把在前、钢砂枪居中、军挎包在后。等那五六十人的“铁路军”乱哄哄地从坡下上来时,我们已经是严阵以待。
       “战斗”过程蛮顺利的,首先是钢砂枪齐射,当然都不是直瞄着人,而是往上抬一点,谁也不想真的出人命。接着板砖乱飞,“铁路军”被钢砂枪的爆音和纷飞的砖头吓住,纷纷躲避,有些慌乱。发一声喊,“镐把部队”开始往前压,板砖则砸向他们后面的人堆,这就是“徐进弹幕射击”了吧?等到“突击单位”挥舞匕首超越“镐把部队”队形冲上前去,“铁路军”已经乱了营,四散奔逃。陷入混乱便失去斗志,“铁路军”好几个被开瓢,还有两个被扎破了屁股,当然并不深,剩下跑得不快的,也没少挨揍。而我们这边也不恋战,见好就收,各自从事先说好的小胡同悄悄回去了。等警察赶来时,只剩一地的砖头。
       现在看来,这次小小的“战役”,战前计划周密、准备充分、兵力火力配系合理;战术指挥得当、地形利用充分;战后撤退迅速。可以称得上是“经典战例”。
       可我却因为这次“胜利”倒了霉。
       在那帮孩子里,我是唯一一个穿牛仔裤、理寸头的。那个年代很多“坏孩子”都是穿军用大裆裤、长发飘飘的,老爸则严禁我如此打扮。这样一来,我就很显眼了。加之我上的那所中学离家挺远,大院的孩子很少和我一起,这样便成了一个孤立且明显的目标。“铁路军”吃了大亏,自然不甘心,最佳报复对象便是我了。于是惨烈的偷袭加围攻便发生在我身上,当满脸血污、打红了眼的我,抓到一把铁锨狂叫着瞎抡的时候,脑后一块板砖杀到,眼前一片明亮的白茫茫,便人事不知。
       胜之不武的“铁路军”头儿被警察部门拿获,乃至我们院的“大哥”与其双双进了少管所,这都是后话了。

02   老战友与大头鞋
       倒霉的事情总是不会孤单。学校鉴于我参与社会斗殴,准备开除。还是老爸的面子,学校勉强答应,到了同届学生毕业的时间,给我一个高中毕业证。但我是绝对不能再继续上学了,校领导也怕干系过大。那次“战役”,被警察部门定性为严重斗殴事件,大院里好几个孩子都被这样分别处理了。
       老爸并没有多说什么,大概平时挺懂事的大儿子发生这样的事情,老人家伤心透了,在家养伤的两周,基本上不和我说话。只是总听见老爸老妈深夜了还在争吵着什么。伤好的一天,老爸阴沉着脸,叫我和他出去一趟,老妈还问要不要拿点礼物,被老爸极罕见地用一句很不文明的话喝止,带着我去找他老战友了。
       原来爸妈决定我参军,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之所以并未征求我的意见,是因为都知道我打小就盼着这一天,早就准备高中毕业直接考军校的。当两年兵,一样可以考军校,如此安排,只是“曲线救国”而已。那时的军队子女,很多都走了这条路。但事情不太顺利,作为军区内部招兵的对象,政审材料还是需要市武装部出具,我的材料被卡在这里,当然这也是那次“战役”以及随后“续战”的功劳,这就需要老爸出面找找老哥们了。到了老战友家,略寒暄几句,老爸一拍桌子:“你个老东西!我儿子要当兵,政审过不去,你看着办!”结果也简单,袍泽之谊确实比小哥们义气实用。
       接下来的体检也没有费什么周章,那个年代多数人根本没听说过的隐形眼镜、军区门诊部与老妈关系密切的护士长,这双管齐下,自然顺利。但还是会有问题:出乎老妈周密策划的是,我的体重差一斤不达标。急中生智,跑到军区服务社买五大瓶汽水咕咚咚灌下,问题自然解决。后来连着两天跑肚拉稀,则也是自然。与学校例行体检不同的是,所有准新兵都得一丝不挂地接受有无皮肤病、性病及文身的检查,医生还要个个掰开准新兵们的屁屁检查一番,可能是找痔疮吧?至于让大家光着屁股排队做操,则是对身体运动协调性的检查了,并无半点侮辱成分,这在以前都是闻所未闻。听说那次内招兵体检,查出一个准女兵竟然怀孕,也算一个小小花絮。
       之后的武装部慰问谈话、部队接兵干部家访,都是例行公事了。那接兵干部包里被塞进一条中华烟,则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事情。等到过几天后我百无聊赖地上街看录像回来,客厅里已经堆满了高原寒区春季新兵的被装了。年幼的弟弟提着沉重的大头皮鞋在家里跑来跑去地玩,直到高低柜的玻璃门被大头鞋坚硬的钢板打碎,才算罢手。
       老爸已经从阴郁中慢慢恢复。按照爸妈的计划,两年后想办法让我考军校,与同届的学生相比,也不算耽误什么时间,况且儿子还能去锻炼锻炼,实现自己的梦想。作为老军人,好像当时只剩下何乐而不为的感觉了,当然这都多亏老妈的苦口婆心与巧舌如簧。爸妈早已不是石光荣那一代的军人,一心想的还是儿女的前途,当妈的还更主张让儿子少受点罪,这一点老爸不置可否。
老爸为我做着他认为更重要的准备。首先是打背包训练,提前掌握总没坏处。三横压两竖的背包再加一双解放鞋,老爸当着我40秒搞定,而我是累一头汗也得5分钟,还弄得歪歪扭扭,看来水平真是不一样啊,F15、阿帕奇、T72之类知道得再多,也只能以打背包从头开始。再就是常识教育了:比如见了老兵不论军衔都叫班长、见了尉官统统叫连长、校官则直接以首长相称,错不了;还有吃饭的时候第一碗不要盛太多,第二碗再多盛,防止第一碗吃得太慢;如此等等……老爸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不弄几个团嘉奖啦三等功啦什么的回来,你就看着办。

03   积水与热水
       没有家人送行,因为军队家庭不兴这个。穿着一身臃肿的军装,戴着大皮帽子,脚上踢踢塌塌地蹬着大头皮鞋,背上是明显比同仁们紧凑整齐许多的背包,我离开了家。忽然觉得这身行头很像东北抗联。89年春寒料峭的一天,火车站里各种劣质喇叭鼓噪着最流行的《跟着感觉走》,俺们跟着接兵干部走,从此那个有些娘娘腔的中尉有了外号:“感觉”。
       接兵的火车是标准的硬座客车,这个出乎意外,大院里去年走的兵都是闷罐车的,这也算是小小的安慰吧。
       接着忐忑不安的路途后到来的,就不是安慰了。疲惫、紧张的菜鸟们被从车厢里吆喝下来,在月台上列队,立刻高原寒区特有的呼呼风声和沙尘便赶来欢迎,很多人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上学时算是接受了一些军训的众菜鸟们,在“感觉”中尉的喝令下勉强列队,等待来接兵的卡车。不知何故,卡车迟迟不到,“感觉”中尉喝令:“放背包――坐下!”问题来了,我们列队的脚下有些浮着冰的积水,运气不好站在水里的同仁们怕弄湿了背包,纷纷开始寻找干一点的地面,勉强看得过去的队列乱了。“感觉”中尉则比较干脆,一串口令发出:“起立!”、“向左--转!”、“齐步--走!”、“立――定!”、“向右――转!”、“放背包――坐下!”口令不再响起,众新兵们也无一例外地坐在了一片大面积的冰冷积水里。
       接下来的话令各位印象深刻:“你们命都不值钱了,个破背包值什么钱!”
       下马威也罢,令行禁止的训教也罢,“感觉”中尉那轻蔑不屑的眼光逼视中,传达出的意思我们看懂了:你们是军队里最低贱、最不值钱的群体,从此老老实实吧!别说坐水里,让你们吃屎又如何?
       此后近十个月的新兵历程里,每逢被呵斥,脑子里闪现的便是这一句:命都不值钱了……命都不值钱了……
       到达教导队时,众人才从或惊惧、或愤怒、或失望的体验中慢慢恢复,但无人敢于清理背包和裤子上的泥水。一队全部剃着凸瓢的大兵列队迎接我们,看军衔,除了两个上士以外,都是下士。今后短暂又漫长的新兵训练时间里,他们就是我们诸位的“爷”了。在每人心中留下的,或是佩服之至、或是感激涕零、或是恐惧、或是怨毒、或是梦魇……
这些还要在稍后发生,当我们进入用教室改造的营房时,迎接我们的是每人一盆滚热的洗脸水。此后很长的时间我都觉得,那段岁月都像是那天一样,在一冷一热中度过。

04   城市兵与农村兵
       教导队的营房是借用一个废弃的学校改建的。办公楼、食堂、操场、靶挡这些所有营区必备的东西并不缺什么,自然最气派的还是令众菜鸟们敬畏的办公楼了,其他设施,则一律破旧,挡风遮雨而已。还有个神密的地方,和陕北的窑洞类似,只是小得多,没人告诉我们那里作何用途。营房里则是大通铺,与车马店类似,砖头垒起来的几个大墩子上架一根钢管,上面就是铺板了。一间营房住一个排,四排大通铺。
       此时大批的新兵还在路上,人员没有到齐,自然还没有开训,大多时间都是所谓政治学习,空闲时间不少,可以简单交流一下,也有了与几位下士们多接触的机会。我们这很小的一批兵,都是内招过来的,但真正的军队子女则并不多,大多是通过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一路过关斩将而来,所以虽来自同一城市但互不相识,对彼此的背景也是讳莫如深。遵照老妈的反复交代,我只说自己是军队家庭,其他一概不提,其他人也恐怕受到过类似的嘱咐。这就是城市兵的特点之一了,按照豪猪原理,对敏感问题大家都给对方以空间。几位下士的底细,则通过我辈中几个精明分子都聊清楚了:都是来自本省同一个县的第二年兵,刚刚下了副班长命令,对于来自省会的我们这一批,印象还不错。
       两天后,大批的菜鸟滚滚而来,一下子就使得各个营房膨胀起来。这两大批分别来自本省另外一个县,以及南方的一个县。所以整个的菜鸟群体,其实只来自三个地方。从他们风尘仆仆又诚惶诚恐的脸上,我推测其实南方那个县恐怕也是个穷地方,比本省那个县好不到哪里去。至于那一大盆滚热的洗脸水,自然由我们这些第一批菜鸟奉上了。由他们递上的烟和满口客气话判断,恐怕他们还未分清没有领花肩章的我辈与那几个下士的区别,也有根本无动于衷的木讷之辈,恐怕这些人就是今后菜鸟中的弱势群体了。
简单的感受,初步体会到一点城市兵与农村兵的差别。这些差别,以后会发现更多。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39:27 | 显示全部楼层
05   44制与薄膜
       好日子立即到头,我们这第一批兵被打散分到了各中队。现在看来,这是防止在新兵中很快形成老乡群体的一个措施,至于是否奏效,则值得商榷。好在我所在的排还剩下4个,以后不长的时间,一个小小群体便初步确立了。
       顺便说一下,教导队是团级规模,编制比较怪异,除了直辖的教员队以外,既不是当时甲种部队的55制,亦非乙种部队的33制,而是分成了4个连级规模的中队,中队长、指导员、副队长各1人,这是每个中队里仅有的军官了;各中队下辖4个排、保障分队以及通信员、文书,各排长都是上士、中士级别的老兵,名曰代理排长;每排4个班,每班12人,由一个下士统率。看来好像是44制,这是以后均未在其他部队中见过的编制。现在想来,恐怕也是当时新训人手不够的权益之举吧。
       作为菜鸟的我辈,当时哪里想到那许多?我最紧迫的事情,是要解决隐形眼镜的问题,不能总戴着,又不能被发现。好在我和下士班长前几天聊得不错,分兵的时候要下了我,于是试探着与班长协商隐形眼镜的隐形问题。班长惊叹于我竟敢在眼睛里面贴一个怪异的玩意儿,同意每天熄灯以后我可自行解决。其实我哪里知道,作为政治处干事的“感觉”中尉在家访的时候,老爸老妈早已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中队的官们,也是经过关照的,有那一条中华烟垫低,就是当着大家的面把那薄膜拿下来贴上去,也不会有何“政治风险”。

06   三角架与一小片纸
       动员大会开过,新训正式开始。各国军队千篇一律的队列训练首当其冲。站军姿、停止间转法、三种步伐行进及停止一一来过,也未及细说。
       站军姿是很难受的事情,据班长教导,其动作要领就是你什么时候觉得哪里都难受了,那你就对了。剩下的就是如何坚持了,从10分钟、20分钟、30分钟,直到1个小时。瘦高个微微有些驼背的我,要多受一茬罪,对付我这号的,有专门的刑具:一个三角形的木头架,直接贴肉穿在衣服里,想少受罪,就多站直一点。在连续站军姿突破1小时大关以后,排里好几个看起来挺壮实的兵会没什么征兆地倒下,这时候中士代理排长会过来歪着脑袋看看,有些被拉去坐下休息,有些则立即被拖起来重新站好,大多还会在胸脯上挨一记老拳。其区别在于,无意识地倒下,身体是硬的,人虽倒地,手还贴着裤缝;而偷懒地倒下,无论如何会本能地用手支撑一下,身体也是软的。眼光鹰一般犀利的中士,不允许第二种情况出现。
       我曾自豪于从未倒地,可惜好景不长。几天后站军姿,在感觉一切正常时,忽然眼前一片白光,其景象酷似脑后杀来的板砖所造成的效果,恢复意识时,已是满嘴泥土和血沫,双手还按照要领贴于裤缝。这是我唯一一次受到赞许地摔倒。
值得同情的是多少有些罗圈腿的人士。中士排长测验双腿是否夹紧的办法很简单:拿一小片纸让你在双膝处夹紧,猛地一抽,如果纸片没有撕裂,今晚睡觉时你的双腿会被一根背包带从膝盖处绑个结实,很晚了还能听到该不幸人士在哼哼。科学地说,这个近乎虐待的办法好像没什么用,至少我们仁慈的班长会在夜深时默许该不幸人士偷偷放松背包带的。

07   深绿的被子与油黑的脊背
       除了训练以外,众菜鸟们第一头疼的就是自己的被子了。为了初步地把这个冤家搞出一个立方体的模样,好听的说法是充分发挥创造积极性,难听的说法是无所不用其极。产于山东的优质棉花喧腾腾地顽固坚持优美自然的曲线形状,任凭众新兵折腾。一般每天早晨6:50吹起床号,可热情高涨的新兵们6:00便相继爬起来,利用大通铺脚下有限的水泥地、甚至过道、楼梯间,铺开自己的被子,先是大头鞋的反复践踏,继之小板凳的来回擀压……每一种新的办法都会立即在菜鸟中间传播推广。为争夺折磨被子的有限空间,甚至酿成新兵之间的小小冲突。
       随着不懈的虐待,被子们终于相继屈服,渐渐变薄、变硬,顺眼起来。剩下很少的不屈的被子们下场往往可悲,一般都会被检查内务的上士们扔出窗外。当然利用小木棍、三合板等不当手段伪屈服的被子们,下场同样可悲。
       以后混成老兵才注意到,新兵的被子还真他娘比老兵的暖和许多。
       从被子的颜色上,可以大概判断出一个大兵的兵龄,从菜鸟时的深绿,到老兵的浅绿,直到超期服役老油子的咔叽色。在以后频繁的调动中,深黯此道的本人不惜采取了一种卑劣的手段:用漂白粉洗白了自己的被子。这可能是一种虚荣心理吧?
       除了饱受凌辱的被子以外,新兵们是不许有枕头的,配发被装里也没有提供这个玩意,而是被一个包袱皮代替,暂时不穿的厚一点的衣物裹在里面,便是枕头了。可惜菜鸟们也没有这个待遇,据说是防止驼背。对此深恶痛绝的我辈人等,一般都拿自己的军上衣叠吧叠吧作枕头了。久而久之,没机会洗的军上衣背后便油汪汪的发亮,这一取巧措施终于被中士镇压了。
       正常的休息并不总能得到保证,令人头疼的另一个问题开始折磨兵们:上哨。被带着寒气的上一班哨从暖烘烘的被子里揪起来,无论如何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所以被排在头班夜哨,下哨后可以睡个囫囵觉的,往往是有些神通,吃得开的兵们。深夜下哨后也是有戏可看的,住着40多人的大房子里,臭烘烘的一股子味道,仔细听起来,放屁的、磨牙的、打呼噜的、说梦话的、还有偷偷哭的,无奇不有。
我较为有风格地把头班哨让给班里显得友善的几位同仁,这和不久我被指定为新兵副班长可能有些联系,当然和不久前把牙都摔松了的那一跤,也不无瓜葛。对这个小小进步,老爸在信中的评价是:“伪副班长”。

08   卫生费与手榴弹
       中队长是上尉,平时话不多,也从来不骂人。新训一个月了,也没见他正经地训斥过哪个兵,倒是挺和几个上士、中士过不去。我们的中士代理排长大人,早晨趁菜鸟们折磨被子的功夫多睡一会儿,也会屡屡被他用一根台球竿子给唤醒,搞得中士阁下很没有面子。其实这也是一种暗示,让兵们搞清楚谁是真正的老大,也是对平时暴戾的中士一点小小的提醒。这是当时的理解,现在看来,不管兵们的杂事也是对的,军官管的是军士,连长管到班排长就够了,这很科学。
       参训一个月了,天气渐暖,中队长大人忽然理了一个凸瓢,这就预示着全中队每个上士军衔以下的成员要搞一次卫生了。果然,互相的推光头运动正式展开,一下午的功夫,感觉营房里亮堂了不少。因为上哨,我们几个推光头晚了些,等到折腾完,才发现早已没有热水,没辙,就着凉水管子来吧。在冰凉的自来水抚摸下,感觉头皮紧缩,拉扯得眉毛高挑,眼睛都合不上了。这不是没有好处的,直到如今,我依然可以每天早晨用凉水洗洗头,然后头脑清醒地出门。
       第二天成队卡车载着众菜鸟去洗澡,沿路百姓人等不屑一顾,恐怕对这种大群土匪、囚犯、民工都不像的年轻人早已见怪不怪,倒是我们因许久未走出营区如此之远,对他们有所好奇,一时间不知谁是看客了。回来后很多人说浑身针扎样地疼,盖因全身早已被干结的汗液、分泌的油脂及代谢下来的角质层组成的“保护膜”所覆盖,一旦真正的皮肤暴露,不疼才怪。现在的兵们,应该不会享受如此的卫生条件了吧?
       第一次发津贴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很多人都是这辈子头回挣钱。几个城市兵都在憧憬着买什么解馋,大部分农村兵则围住中队文书,请他寄钱回家。可能这又是一个差别吧,并非农村兵家里就缺那36块8毛,观念不同而已。兵们从家里带来的钱,基本上都被动员统一存入银行,一来确实没什么花大钱的地方,二来也防止手握大额现金的兵逃之夭夭,握住了他的钱,也就握住了他的人,当然这只是心照不宣的辅助手段。但很快出现疑问了:部分同仁对宝贝一样的那一个班女兵,津贴高出俺们好几大洋所谓卫生费有所不满,所谓不患贫患不均也。中士不无深意地眨眨眼:“扯淡!你们也就流点汗罢了,人家要流血,没得比。”众人随即或恍然大悟、或不得要领地悻悻离去。
       与那几个女兵有关,中士阁下在手榴弹训练时干了件很缺德加流氓的事情。投掷距离40米为达标水平,可能动作掌握得不好,本排两位仁兄始终无法达标,同在一个场地训练的其他排则均无问题。感觉面子上挂不住,老羞成怒的中士喝令不幸的那二位面向女兵班方向立正,晦气的那两枚手榴弹训练弹给他们夹在裤裆里,手柄向前。同样身为中士的女兵班长,其实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此刻只得涨红脸收拢她麾下的那几个宝贝蛋,骂骂咧咧地开拔。风传随后中士被队长指导员二位合伙美美维修了一番,此事不知有无,但中士随后几天灰溜溜的,倒是大家都有感觉。
       那一个班宝贝蛋女兵,是直属另外一个中队的。因为名额少,据说把女孩子弄进部队,比弄几个男兵进来难度大多了,自然她们身后的背景也就不可小觑。不知是因为这个,还是物以稀为贵,上上下下对那个班都是照顾有加,就算没人趋炎附势,有点绅士风度也无妨的。不过我还是弄不明白,不算难看的女孩子,穿上那身军装怎么那么别扭、难受?明白这个是当第二年兵的时候了,她们也不过是女菜鸟而已,没有兵的飒爽气质,娇生惯养的又一时适应不了环境,难免灰头土脸的。所以有句话:教导队的女兵没法看。其实军装还是蛮衬人的,等到第二年,那几位宝贝就都很可观了,闹个花边新闻什么的,也在所难免,年轻人嘛!女兵很少有来自纯农村的,这是事实,以后我呆过女兵较多的部队,也没怎么见过。为什么呢?
09   娘子牌泡面与锅炉牌麻花
       每天的三顿饭,是菜鸟们期盼的事情。尽管是很粗糙的伙食,也挡不住体力消耗巨大的需求。
       夭寿的损招又来了:每顿饭以前,饥肠辘辘的各排,均应在食堂前列队集合拉歌,就是比赛哪个排唱的好。唱得好的先进去吃,唱得不好的看着人家吃。可恶的是,吃饭时间是固定而有限的那点“窗口时间”,一旦落在后面,很可能你就来不及吃下你本来完全消灭得了的那个数量了。这个歌唱的好,并不需要有什么音乐天赋,更无须什么艺术细胞,会吼吗?OK了!吼得口干舌燥声嘶力竭、吼得额头上青筋暴露、吼得好好的歌听起来像是驴叫、吼得……好了,偶们口以饭饭去撩。注意一下拉歌时菜鸟们的脸,你只可以看到那种在非常使劲时才会有的表情:嘟着嘴、皱着眉、眼睛不时地翻一下、整个脖颈的肌肉都很紧张,那是真的在使劲,那表情与大多军旅歌曲中的所谓主旋律屁不沾边,倒是和与吃饭相反的一种行为有几分神似。所以说:若要吃饱,必先嘶吼。
       饭前拉歌,是我在军队中为数不多的始终无法建立认同感的事情。没别的,总觉得不太人道。
       夏秋季的伙食稍好一点,冬春季较差。主食一般是馒头,米饭较少见,面条则只在刚来的时候吃过两次,那是讲究:所谓“滚蛋饺子迎客面”。面条少的原因在于需要一锅一锅地煮,赶不上兵们必须短时间解决战斗的进食强度;米饭少的原因很简单:成本高,这可委屈了南方籍的兵们;剩下的,就是馒头了,这东西只要你速度快,一般不会供应不上,还可以偷偷顺一两个在裤兜里,也算好处之一。
       众馒头被幽默的兵们命名为81式军用馒头,分A、B、C三个型号。A型是味道尚可口的,一般出现在第一次刚出笼屉时;B型是在打架时可以作板砖用的那种,是放的时间过长的;C型的馒头,你若用力对着墙扔过去,它很可能就不掉下来了,反复被蒸好几次的馒头,就是这个德性。
       被众多军旅作品炒烂掉的,诸如兵们偷偷扔掉馒头被捡回来当众吃掉的事情,确实经常发生,不同的是一般都按照连座的原则,大家一起吃掉。说实话,没什么太不好接受的,心态问题而已。
       至于菜嘛,用铁锹一样的铲子在能淹死一头猪的锅里炒出来的东西,那么回事儿,不提也罢。
       困扰本排新兵的事情是,炊事班长与本排暴躁中士排长一向关系不睦。反映在我打饭时,瞪大眼看见班座手中大勺里一块罕见肥肉片子,颤颤巍巍、娇艳欲滴,忽然被问起是哪个排的,老实回话后,大勺轻轻一抖,那小可爱便无奈地掉落下去……掉落下去……“啯”地咽下口水,愤愤离去。
       三顿饭往往满足不了饿狼般新兵们的需求,有了需求,便有了市场。营门边上有个小卖部,门开得巧妙,前门对着外边、后门对着营区,一个标准的骑线点,这样去小卖部便算不得擅自离营。如果你从前门出去了,那么行踪也立即败露,何也?小卖部老板娘乃是教导队中校后勤处长之娘子。该娘子深黯生意之道,提供免费泡面服务,以及许多颇有些油水的肉罐头之类食品,市场需求把握得很准,多年来深受欢迎,只是价格不太公道。既然是长官娘子的买卖,对菜鸟们频繁的光顾,各上士中士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甚至小小暗示一下,不然俺们怎能知道那小店的背景。下士们则更不过问,况且还不时有菜鸟们免费消夜的孝敬,只要确保在晚间自由活动至熄灯的这个时间窗口内来回既可。
还有一部分菜鸟独辟蹊径。锅炉工的夫人炸得一手好麻花,可谓物美价廉,我的裤兜里便经常多了些这玩意。时间一长,裤子油汪汪的,最后竟没法洗,只好扔掉。以后也去过几次天津,听说那里大麻花有些名气,但说实话再未品尝过如锅炉牌那样可口的麻花了。

10   扛
       短暂的训练阶段转换结束了。没有免费的午餐,让菜鸟们放松一下、洗洗干净,是为下一阶段更紧张艰苦的训练做准备。之前的各种科目均是各班自行组织,之后将过渡到排、中队之间的竞争合练。为了在对抗性的竞争中不落在别人后面,暴躁中士和下士们开始层层加码,逐渐地压榨出众菜鸟们更多的精力和体能。曾经仁慈的班长狠下心来,与12位菜鸟一起受苦受难,一天接一天。
       正步端腿练习,从穿解放胶鞋、到穿大头鞋、到挽起裤脚绑沙袋,再到脚面上放一块砖,这些都要在脚尖死死对着一根规定高度的背包带时完成;
       百米障碍跑的负重在增加,2米壕沟里被不知哪里弄来的垃圾垫底,一旦掉下去立即臭不可闻,不断有人摔下独木桥鼻青脸肿,或倒不过来步伐在高板墙上撞得眼冒金星;
       每天早晨例行的出操由空身跑变为负重跑、又从匀速跑改为变速跑,距离也在增加;
       紧急集合的频率在增加,而且越来越没有规律可循,往往是在风传今晚会有的时候,枕戈待旦整晚却风平浪静,让你觉得有些放心的时候一晚拉2次、3次。
       最难熬的其实是被人瞄着,箭在弦上引而不发。等到那支箭射出来,心里反而踏实了,该怎样就怎样。
       这是精神的折磨,逼着每一个菜鸟的精神承受这种摔打,让你被迫强悍。
       每一个科目都必须完成,不打商量。完不成就必须付出更多力量再来一次,为了不因受罚付出更多力量,就必须付出更多力量完成。这是个混乱的逻辑,也是个驳论,算计力量付出的多少有意思吗?全泼出去就对了。这里面还有一个因子显性存在:自尊。还有一个呼之欲出的东西暂时隐藏:自信。
       自己的潜能在不断被压榨出来,神经的紧张与肉体的疲惫越来越靠近那个崩溃的点。但那个点好像也在背对着你向前走,引诱着你榨取更多的自己来靠近它。头脑在机械地重复令行禁止的过程,逐渐麻木,又逐渐苏醒,理性一点点抬头。支撑着的不再是体能,而是精神。体能一次次看似到达极限,又被精神往前拉一点点,体能便可再坚持一点点。那就对了!
       气喘如牛地往前爬,为的是一个资格,那就是能够“呸”地吐口老痰,骂声娘,然后愤愤地来一句:“原来老子也行的,老子扛过来了!”吼出这一句来,你便坚守了自尊、赢得了自信,这便是希望。骂不出这句娘,你就一贫如洗,你屁也不是。完成了这个乱七八糟的驳论,找到了出口,便安静了。不再怀疑自己能否坚持下去、不再想象如果没当兵现在会如何、不再任那个退缩的念头绕着自己嗡嗡地飞,“啪”地把它打翻在地,像拍死一支苍蝇。
       罗里巴索一通废话,归了包堆一个字:扛!
       有这通废话,你将完成一次精神跨越;没这通废话,你是一头被驱使的驴。
拿驴的麻木驱使肉体,以人的心态面对精神。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0:01 | 显示全部楼层
11   关于表情
       大家都在找一个极限点。
       新兵们在晕头转向七荤八素地向那个点靠近;众下士班长们其实是陪绑,用自己一年前的新训经历提供参照物;上士、中士排长们则大吼大叫地带领麾下们,争取扩展更多的空间。什么空间呢?众菜鸟们体力、神经的承受到达极限前的空间,这个空间越大,就证明在自己的带领下这一票人走得更远,这就是排长们的成绩,其实质,也是在找那个极限点。那个点,其实也在慢慢往前溜达,所以不乏空间的。
       班排长们的作用好比汽车的油门。
       踩油门的那只脚、握方向盘的那双手,便是训练计划的制定者和掌控者,那些军官们。
       教官们、什么通信员公务员卫生员炊事员文书们,是汽车的离合器变速器主传动器钢板弹簧减震器等等那堆机器。
       汽车所走的路,便是《训练大纲》。
       有一个限制条件:这里是一支普通陆军部队的新兵培训机构,不是特种兵训练大队。那就意味着绝大多数新兵们要通过这个训练,而不是被淘汰回家。所以训练的标准不可能很高,实际上并不是特别难以达到,你觉得很难了,那其实是你还没跨过去。达标只是基本要求,这是大多数菜鸟最终要做到的。超标才是握方向盘、踩油门的手和脚们所希望的。达标、超标都是可以量化的指标,还有更重要的不可量化的,便是逼迫众菜鸟们完成一次生理心理上的跨越,逼迫出一种强悍的大兵味道来。应该说,这比量化指标更有意义。
       在这个链条里,最他娘受罪的是新兵。人家都是过来人了早就受完那茬罪了以此为资本了,人家就是要把你们这帮嫩葱儿的甜水水都给挤出来,让你干瘪下去让你的臭汗冲刷掉奶味儿,塞给你粗劣的伙食,然后或逼迫或鼓励或冷嘲热讽或大喊大叫地让你再硬邦邦地壮起来。
新兵们在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表情各不相同:显出些惧色的,那是累屁了,要鼓励鼓励了;呈现痛苦的,那是过劲儿了,麻木了,凭着本能机械地跟着;好像满脸怒气的,那是撑得住的:“来吧!还有什么新鲜的,老子扛着!”;没什么表情的,那是高人,没事儿,还早着呢。种种表情,其实心理成分更大些,生理都在其次。这种“愤怒”的人是标竿,代表士气。什么时候“愤怒”的人又“痛苦”起来了,那就该稍稍松一松,等你刚缓过来一点,就又码上去了,让你继续“愤怒”。政治课上有些什么词儿来着?对了:阶段式发展,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

12   烟茶
       军队是个小社会。以本排为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官方意义上四个班的结构外,很自然地按照籍贯逐渐形成了两个群体。前面说过,这批兵的籍贯就那三个地方。其中,南方那个县的人数最多也最松散。来自本省的这部分,人虽少但乡土观念较重,典型北方特色,他们的问题是普遍文化低,其中几位大爷签名都困难。至于本人及来自同一城市的3位,均已容升“伪班副”,人最少但地位不低。广义上来自同一个省自然也是老乡,这样就把本省诸位菜鸟甚至暴躁中士及4位下士都包括了。
       隔阂的产生,首先和语言障碍有关。几位不会普通话的南方藉人士,与北方人交流起来有些难度,有时下士们会失去耐心,逐渐扩大到伪班副的耐心也有限了。其实这种障碍会随着时间推移淡化,不至于上纲上线到“南北之争”的高度。矛盾主要缘于“南方群体”私下的牢骚,认为自排长以下管事的没有一个南方人,不利于交流,新兵副班长应由民主评议产生云云。切!扯淡!跑部队讲民主来了。如此一来4位伪班副自然对本班南方藉人士不太照顾,暴躁中士及下士们对此装聋作哑。不久,便出了向指导员匿名告发我们抽烟的事。若非跑来训斥中士、下士们的指导员口沫飞溅的说走了嘴,我们还真不敢确认告发来自哪个阵营。
       菜鸟们本是禁烟的,甚至中士下士们也被限制,违禁者会被请喝“烟茶”。所谓烟茶,就是好几盒烟的烟丝加进一大缸子水里小火慢炖的产物,其性状如中药。有幸享受烟茶的违禁者,两三天吃不下饭,至少两周闻到烟味便呕吐。当然,作为原料的那几盒烟,也是享受者埋单的。
       遗憾的是我们这4位上学时均难说是好孩子,早早学会了抽烟。就此戒了不大可能,好在与几位下士班长一向沟通良好,也不吝啬那几个烟钱,中校后勤处长娘子的店里,如“云雾山”、“大重九”等当时的中高档烟,没少进下士们的裤兜,暴躁中士那里自然更有孝敬。熄灯后各位下士和伪班副的吞云吐雾已成定例。至于其他烟民,很偶尔的机会也能偷偷抽半根,不过那要看下士们的心情了,多数情况还是必须在气味芬芳的厕所里过瘾。
       对烟民的告发,不仅使4位违禁的菜鸟受罚,也扫到了4位下士。8人份的烟茶进了4位菜鸟的肚子,蒸腾出来的怒气还是8人份。告发是匿名的,怒气不能精确命中在一个人身上,便炮火覆盖了一个群体。对南方藉人士的态度,由“不太照顾”渐变为“老实不客气”,并得到下士们的暗中支持,罚俯卧撑100个,或水泥地前倒5个,已经是轻的。至于理由,下士们总是信手拈来,况且从未针对某个个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慑于本排这小小社会的特权阶层之淫威,弱势群体作敢怒不敢言状,蛰伏下的便只有怨恨。
       隔阂演变为矛盾,矛盾演变为怨恨。现在看来,真是十分地无聊,但凡心中能够闪过一点点包容与大度,又何至于此。中国人内斗的恶劣传统,不自觉地在一群大都不到20岁的年轻人身上呈发扬光大之势。
平心而论,对当时自己卷入那种无聊的地域之争,如今的评价只能是:无知、狭隘。

13   梅花与肉罐头
       失望的事情来了。射击训练开始,指导员喋喋不休地讲了半上午关于士兵与枪之间的关系,直让人怀疑晚上睡觉时他是搂着老婆还是搂着枪。搞得蛮庄严的授枪仪式,发到手里的却是已经报废的五六半自动。破枪就破枪吧,菜鸟们兴致还是蛮高的,拆装枪练习不用督促,我发现其实仿西蒙诺夫SKC7.62mm步枪与土制钢砂枪其实原理相似,挺好理解。一起配发的还有当时媒体上多见于民兵装备的帆布子弹带,挂好后绑在后腰上,和家里做饭系围裙动作要领一致。
       卧姿瞄准比跑障碍舒服多了,静静趴着就是。很快体会出小窍门,在身体中间触地的位置稍微弄松些土,关乎传宗接代的器官便舒服许多,同理可推广于两肘触地部位。一个矮胖的少校射击教官拿个检查镜套菜鸟们枪上挨个看,每次都会拍拍本人脖子,含义不明。暴躁中士珍藏着一张胸环靶纸,8环圆周环绕靶心梅花状五个枪眼,是矮胖少校教官的杰作,好像本排下士们也是他的FANS,为何不讨个签名在靶纸上呢?操枪队列训练便不那么舒服了,尤其是托枪,为了盲目追求那“啪啪”两声,手肿得萝卜一样。跪姿瞄准就更受罪,特别是两块板砖吊在导气管上时。又他娘是板砖!
真打的时候还是发油亮的新枪。百米卧姿精度射5发打47环其实不难,关键在于三点:表尺定3瞄胸环靶下沿,不要受靶心的诱惑;食指仔细体会扳机二道火的感觉,不要用指关节扣扳机,用指头肚;控制呼吸,击发前自然停止,“哐当”一声子弹飞出时好像有点意外的话,那至少能打8环上。为什么不是“当”而是“哐当”?因为你的耳朵距离完成后座复进循环的枪机比枪口更近。暴躁中士的标准是每人每次不少于40环,少1环掏1块大洋请客,这样那段时间吃了不少肉罐头,也有菜鸟破产,算来中校后勤处长娘子收入不菲。

14   沉默
       下来个命令,所有外出全部取消。以前周日还有几个上街的名额,如今教导队改劳改队了。
       大头兵们被封闭在营区,消息是很闭塞的,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上看出可能有什么事儿。首先是连篇累叙的《坚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教育,这个比较受欢迎,坐着听既可,不用训练了;然后菜鸟们的上哨被取消,以老兵替代,继之由军官替代;再后来,营门口搁上了鹿砦,娘子小卖部停业整顿。
       吃的好了些,训练任务渐少,紧急集合却多了。再后来,干脆就是整天待命,破枪改成新枪,整天抱在怀里。暴躁中士阴沉着脸逐渐沉默,菜鸟们更不敢吱声了。不知感觉到什么,一个平时很胆小的兵,一副想哭又不敢的表情。吃饭的时候看见,很多卡车整齐地停在院里。同来的一个菜鸟突然因病被送走,这哥们也是军人家庭,平时活蹦乱跳的,不知什么病?后来才知道,是一位神通广大爱子心切的马列主义老太太之杰作。
凄厉的一短一长哨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出门……

15   又是板砖
       恢复训练不久,听说要会餐了。兵们都在猜有什么好吃的,有人豪言说要一次消灭半扇子猪。是啊,诚如1000年前鲁提辖所言,口里早就淡出鸟来了!是哪位这么好心给俺们打牙祭呢?原来是要分配了,吃散伙饭。分配后可以离开的仅限于被分到各个兵种专业分队的,去目标部队进行专业训练;剩下分配到步兵分队的还是呆在原处,进行第三阶段步兵专业训练,天!到底有多少个阶段啊?
       倒是填过一个《分配去向志愿表》,众菜鸟们还争执过到底哪个兵种最舒服,结论是通信兵。所谓“紧步兵、慢炮兵、吊儿郎当通信兵”。等到真正分配的时候,我看和挑牲口差不多。操场上各单位卡车一停,菜鸟们身背手提全副家当列队,念到名字的就被带走,与所谓“分配去向志愿”屁不相干。被卡车拉走的约占半数,留下的是纯步兵了,这个与我军陆军兵种比例还是一致的。
       其实我错了,新兵分配比挑牲口文章大多了,教导队政治处那些天几乎充斥各个渠道递进来的条子,要求把某某某分到或者舒服一点、或者能学开车、或者能怎么样的单位去。政治处干事“感觉”中尉那丫的想必焦头烂额,平衡各种关系不得罪人还要表面上说得过去,也是一门学问。
       至于本人,则深受传统军人观念影响,认为战斗部队标准步兵才是最正宗的陆军军人生涯开端,就像水兵之于海军、飞行学员之于空军一样,有这个出身是一种资本,其他兵种均不考虑,那时候的心高气傲早早压过了有关步兵分队如何艰苦的传言。过程较简单,给老爸老妈写信后便心如止水,这封信其实比假迷三道的《分配去向志愿表》管事儿多了,自己要求去受罪更不会给“感觉”中尉添麻烦,步兵分队在各种“条子”里人气不枉,属于熊市。
       走了一半菜鸟,生活空间开展了,打饭也不必抢,挺好。4个中队缩编为3个,编制也改为正常的33制,不过还是在暴躁中士麾下,那老兄挺看得起俺。存在了两个多月的4人小圈子宣告解体,那3位均“享福”去了。新服装下发,一试穿就感觉不好,“的确良”面料配小翻领再配上没有领带的白衬衣,加上偏瘦的版型,活脱一个傻鸟。两年后发了咔叽色衬衣和领带才勉强看的过去。好处也就是不用再像老式胶木扣子两个兜的常服那样缝肩章了,套上去既可。领花肩章早就发了,还搞过一个蛮像回事儿的仪式,本人对那一道细杠加工粗糙的肩章不太满意,两年后改版的灯心绒底板肩章还好点。
有个大人物要来视察,除了令不久前的初期科目显得小巫见大巫的各种训练外,业余时间主要是搞卫生了。夸张到了要把所有墙面上的砖头缝用白灰勾勒一遍、地下垫的砖头要个个起出来磨出红颜色再整整齐齐镶进去,我党我军的形式主义可见一斑。靠!又他娘的和板砖干上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0:36 | 显示全部楼层
16   冷敷
       所谓的大人物其实是省级军区的副政委,大校军衔。在基层部队,这样的官儿就不得了了。上学时在军区大院里,这个军衔引不起孩子们的注意,遇到少将的机会也不少呢。列队欢迎时,认出了在一帮校官尉官簇拥下的大校,原来该大校的夫人便是在本人征兵体检时曾鼎力相助的军区门诊部护士长阿姨。
       大校专门到本排营房视察,站得笔直的众列兵、下士、中士们受宠若惊,打叠出十二分的精神。发表了一番鼓励演说后,大校指着我开始介绍:这孩子的爸爸曾是军区某某长、妈妈是军区某某长,革命家庭子承父业如何如何等等。视察完毕,又点名找新兵代表谈话,自然又是找我。原来大校受老爸老妈之托,负有顺便看望之责,还带来些好吃的。边上有宣传干事拍照,以便在军区报纸上登载文章“军区副政委亲切看望新战士”云云,当然带东西那段不会拍。
       大校的儿子当时也在部队,已是某野战军战斗班班长。他老人家的爱兵之情至今我十分感谢,但带来的除了好吃的,还有很多。自视察过后,便感觉自己成了被议论的对象,大多出身老百姓家庭的兵们分不清什么级别的干部才算高干,一起来的家境相似的同仁此时均已不在,这样本列兵便被扣上一顶子虚乌有的高干子弟帽子。私下的议论里,“训练肯玩命”的评价加上了后缀“应该的”、“团结关心战友”的后缀是“拉拢人心”,等等不一而足。同仁们的眼神多了些说不出的东西,暴躁中士客气多了,这些感觉传递出的是距离。这种距离,只会在今后更多的汗水冲刷下得以消弭,某某子弟的前缀也只能用更加的玩命来淡化。
       伪班副的头衔没有变,日日夜夜的艰苦修行还在继续。训练玩命没有变,团结战友也没有变,变化的是不再为虎作伥,拿自己当本排特权阶层了。因为多了一个希望:消除障碍,淡化隔膜,真切地融入同仁们,这个软指标不太好达成。
       单杠器械练习一直是本人比较头疼的,因为瘦高的体型,实在不太适合这种运动,到了4练习,就怎么也不成了。不成也得成!缕缕的失败令教官失去耐心,喝令仁慈下士:用背包带捆上他的手,在上面吊个把钟头他就行了!命令被犹犹豫豫地执行。吊在单杠上,手腕的剧痛可以咬牙坚持,边上部分同仁眼睛里流露的冷漠甚至幸灾乐祸却难以忍受。不久,主要的努力不再是忍受疼痛,而是控制屈辱的眼泪不要流出来,我知道有人喜欢看它。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终于在仁慈下士要解下手腕已经麻木的表情愤怒者时,情绪失控了。没有眼泪,只有暴怒,又踢又骂地拒绝任何人靠近,手腕的挫伤在猛烈的踢打中扩大。洒家今天要吊死在这里!怎样?
       解放军不会吊死自己的战士,一个被捆住的人也奈何不了七八双手。
       暴躁中士亲自冷敷青紫撕裂的手腕,只说一句话:受委屈太少了,兄弟。
       那天,是本列兵17岁生日。
自从9岁时老爸因政治原因被发配到一个小地方,我便被寄养在外地亲戚家,一家人成了三摊,自小在外习惯了,来当兵也就没有多少思乡之情。可是今夜,我很想家。

17: 回形针
       步兵专业科目听起来好像很Professional,其实很多就是把菜鸟们所修行的许多3练习向4、5延伸。新鲜的只有初、中级步兵战术科目,这个和小时候玩打仗游戏最接近,在本列兵看来,这才是步兵专业之精髓。既是精髓,就不会让你舒舒服服地练就,膝关节和肘关节经常性挫伤和淤青是精髓科目的专业证书,经常看到完不成科目的列兵们成建制以高姿匍匐从营区行进到食堂。
       军队的很多非官方惩罚措施,对肉体的折磨应该是次要问题,其实更关心对你的自尊进行小小挫伤,让你从心理上对各种清规戒律满怀敬畏。较为有代表性的,就有臭名昭著的各种连坐原则,一人犯错,大家受罪,比如不久前吞下的小块脏馒头。这种成建制地高姿匍匐行进,也是连坐原则的产物。《全金属外壳》中那个陆战队步枪兵高级军士长有句名言:“在我看来,本排士兵每人欠我一个甜面包圈!”看来不止是我军有此传统。在美军中,连坐原则造成了一名肥胖士兵的精神崩溃;在我军,则造成了一名瘦弱列兵吞下一枚回形针。
       这老兄属于另一中队,默默无闻,只是在有此壮举后成为名人。急送医院、透视、洗胃、手术等一系列折腾后,该名人被退训除名。指导员在义愤填膺地通报此事后,将其吞回形针的壮举定性为自伤。这种行为,在军人荣誉的观念中,其可耻程度大于逃兵,与主动投降并列冠军。该位名人大可就此脱离苦海卷铺盖卷回家享福,但其胃部的疤痕上,缝进去两个字:可耻。此君未来如何对老婆大人或子女解释这伤疤的由来,不得而知。
随后不久结束的教导队修炼史中,本列兵的档案里装入一张32开纸片:团级嘉奖一次。

18: 皮鞋
       与如今两个多月即可完成的新训相比,本人认为那时的新训时间长达近5个月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补入连队后可以很快适应。自然这个训练时间与当时3年的义务兵服役期以及高原特点有关,但也反映我军一个特色:“先补后训”。也就是经初步训练,便将新兵补入各分队,由战斗部队逐步完成全部训练大纲。这样的安排比较节省培训资源,但专业水平的战斗力形成很慢,需要一个很长的周期。由此也有了“全训部队”的说法,即全部人员均完成所有大纲训练要求的部队。试问花费纳税人大量钱财的军队,哪一支是应该“半训”或“不训”的?这又引出常备军、预备役比例与规模的问题,离题过远,不说了。反观西方军队,建立若干个设施齐备、规模庞大的训练基地,对于专业水平要求不高的兵种一般均为“先训后补”,补入作战部队的力量很快便形成战斗力;专业要求较高的兵种,其基层骨干力量,则有若干士官学校提供,整体战备水平较高。作为职业化发展方向为主导的我军,不知其训练体制近年有何提高。
       还是回到80年代末吧。我那心高气傲的选择还是被打了折扣,缘于暴躁中士、中队长及“感觉”中尉的合谋,本列兵跟随暴躁中士、仁慈下士及本排20余名菜鸟向军区直属的一个连队报道。
       虽说也属于战备部队,但本连还有很多特殊“营业范围”:军容风纪纠察、军事交通监理、军法勤务保障、军区内部警备等等,说白了两个字:宪兵。其上级机关为军区警备司令部,也就是宪兵司令部。之所以不这么叫,可能因为解放前这个组织的臭名昭著吧,五十年代“军警宪特”曾与“地富反坏右”并列镇反运动打击对象。与直至21世纪才国际接轨的警察黑色服装类似,属于对老百姓传统看法的一种规避。至于多年后驻港部队中出现的宪兵称谓,估计缘于当地的习惯,香港人怕是闹不清“纠察”是个什么东东。
       暴躁中士恢复了本连标兵班班长的身份,本列兵依然在其麾下。自单杠事件及冷敷后,中士已被本人看作老大,他老兄在隶属关系之外,也将本人视为小弟。
       做宪兵也是有好处的,“见兵大一级”的虚荣心先不说,仅配发皮鞋一条就很令本人欣慰。至今不明白如我国这样的世界大国,如我军这样打败日寇美帝的光荣军队,怎么就摆脱不了一双臭胶鞋或其变种。说实话解放鞋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穿过的都知道。尤其是如今全副尖端科技装备武装起来的我军现代化战士,配上那么一双臭胶鞋的变种,无语了。
       本列兵脚上的,不是美国大兵那种军靴,是老式的粗笨军官皮鞋,小时候老爸常穿那种。虽难比如今“三尖头”军官皮鞋的英俊,也足以令人欣慰。随之发生的事情,却不那么美妙,一个不小心,穿着蹭了些泥的皮鞋被连长撞见,惩罚措施是为全连擦皮鞋一次,鞋油自购。从此落下了毛病,至今见不得脚上脏了巴几的人。
还有个新鲜是除了军体拳3套以外,本连专攻捕俘拳、擒击拳训练,估计与业务性质有关。比起花拳绣腿不中用的军体拳来,后两者各种招数的简捷阴狠,实为居家旅行之必备善品。即使对抗训练被摔得鼻青脸肿仍热情不减,想揍别人先学挨揍。

19: 250中尉  
       本排排长乃一传奇人物,此人骑兵出身,未上过军校直接提干,中尉军衔,黑麻子刀削脸,锡铂族人。有关此人的传说有很多版本,大抵不外乎以下几个:此君曾骑马刀劈一个逃犯,左肩入、右胁出,几乎将该犯斩为两段;此君不慎落马小腿骨折,医院接骨时有些错位,遂飞起一脚踹翻病床令医生重接;此君二等功三等功及各种嘉奖一堆,但处分比立功还多,至少有一个处分是因一耳光抽得一个兵半聋而得;等等等等。总之兵们对中尉心怀敬畏,私下称其为250排长。本人注意到,250中尉大盖帽帽檐总是比别人压得低些,还稍稍有些歪,很有味道。
       本排新兵较多,暂时只负担军区内部警备任务,其实就是在营区及家属区站哨执勤。很快本列兵便闯了祸。那日在家属区门口上哨,算时间应该是刚放暑假的几个半大孩子在门口猬集,可能是去开party吧?在门口晃来晃去的很不像样,于是本人劝其离开,一来二去争执起来,其中一与我差不多大的开口便骂:看门狗!狗!狗!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升,电光石火间闪过若干将其击毙的解决方案,随即当胸一枪托将其打翻在地,压下卡笋,翻出匕首型刺刀“咔”地锁止到位。这哥们爬起来不敢上前,大骂着搬救兵去也。
       意识到闯下大祸,赶忙摇动65-1式单机电话向本连通报,值班排长250中尉当机立断,喝令全排紧急集合拿大铁锨跑步至家属区门口“打扫卫生”,并令暴躁中士立即替下本列兵站哨之责……
       事情结果倒简单,本人禁闭1天,暴躁中士因麾下犯错写检查,250中尉暂不追究,不过自有军区干部部门若干“干事”们对中尉再记上一笔,他私下对此事的评价颇受兵们赞同:卫兵神圣,不可侵犯。250中尉从军多年悍性不改,郁郁不得志至今,兵龄已在本连连长之上,其同年兵也多已官拜上尉,少校也有了。中尉能从鸟不拉屎的塞外骑兵部队调职本连屈尊排长,还是多亏一现居要职的老上级提携,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在我心目中,250中尉比起那些坐在机关里靠一手肉麻文章拍马手段平步青云的“干事”们何止强过百倍!无奈,如中尉这类人如今鲜有得志,这是现实。
       总算搞清楚当初教导队偏僻位置那几个类似小窑洞的地方作何用途了,类似建筑本连也有。被关禁闭的我待遇倒是不错,常有同年们扔进一盒“大重九”或“麻辣牛肉干”来,门口哨兵睁一眼闭一眼,郁闷的是没有火柴,结果守着几盒好烟戒了一天烟。枯坐于小窑洞,想起那被我施以枪托的半大小子,和我也差不多大,要是我还在上学,估计也在开party了吧?心里有些酸酸的。不过这关禁闭嘛,比起非官方的种种奇思妙想的整人手段来,我倒觉得这一惩罚措施不过尔尔。
       我又错了,一月后本排负担军法勤务保障,在一偏僻去处看押军犯,这才体会军纪军法凛凛之威。此处人迹罕至,夜间常听到军犯们或号叫或呜咽,阴森恐怖。这里集中了全军区所有重犯,相当于看守所,人犯在这里只是暂时羁押,不久便会上军事法庭,然后或是去品味漫漫刑期、或是走上不归路……我却闹了笑话,差点将摸来查哨防止哨兵打瞌睡的副连长一枪放翻,也怪他自己,好好的摸什么哨?慢说打瞌睡,这么个恐怖之地,作为新兵蛋子的本列兵是眨眼都不敢。
       传说本连曾执行过枪毙军犯的任务,问及班长和诸位老兵,均避而不答,大概出于忌讳吧。真干过的人,恐怕也不愿多提曾有一鲜活生命在自己手上终结。据说执行这样的任务,有笔丰厚补助可拿,还放假三天,不过估计没有哪个正常人乐于享受这么个补助。
250中尉干过没有?

20: 钢盔与少尉  
       军法勤务保障的任务不仅限于驻地,有时会去其他部队保障诸如“现场会”、“公判大会”之类活动。此时本连士兵应披挂全副行头:钢盔、挂式武装带、步谈机、子弹带、电警棍、白手套、皮鞋及56-1式自动步枪或54式手枪,军容整齐、军姿标准并面无表情,以形成森严肃杀的现场气氛。为此,军装上的褶皱颇令兵们头疼,想出了用装满滚烫开水的大搪瓷缸子当熨斗的土办法,效果有限,后来到底集资买了个电熨斗了事。本人执行此类任务的小小爱好是稍微压低一点钢盔,把钢盔带紧紧勒在靠近下巴的位置,引得副连长说过几次:那小子站得有点怪味道。其实俺是从杂志上美军宪兵照片那里学来的。回忆起来那时听得最多的,就是所谓对某某人犯“从重从快”如何如何了,现在想来这提法蛮滑稽,试问煌煌军法律条、明文刑典之下,哪个罪犯应“从轻从慢”处理?这也是我国千年来人治而非法治的小小体现吧,现在好像听不到这个说法了。
       本人从不愿随大溜,管56-1式仿卡拉什尼科夫AK47自动步枪称作“56冲锋枪”,无论从口径、火力、射程上衡量,AK47与MP5、乌兹、瓦尔特之流均不在一个档次,这种入乡随俗以讹传讹的做法在我军着实不少。
       本连配备的自动步枪均为折叠枪托的56-1式,也是本连“营业范围”使然。一项经常性的任务就是大队人马背着56-1、戴着钢盔,开着长江750摩托在驻地城市主要街道浩荡而行,队尾1辆大屁股北京2020吉普车押阵。愈是节假日这样的任务愈多,除了对街头军人的军容风纪进行纠察外,恐怕也有震慑地方恶势力保民众平安的意思在里头,在当时特殊的政治形势和民族地域环境下,这种“武装游行”越来越多,逐渐成为本连“主营项目”。其他项目的“营业”也不能耽误,由此兵们的休息根本无法保证,站哨、执勤、保障、“游行”几班倒,加上日常一点不放松的各种训练,折腾得兵们七荤八素。
       被折腾的人们总会有些小小怨气,不幸落在宪兵手上的军容不整者,正好成了发泄小小怨气的对象。“宪兵”本就是企图蔑视着装条令的兵们最大的魔魇,当然对军官同样具备威慑力。大队人马“武装游行”进行一半时,本连士兵会被散开到城市各个街道,进行沿街巡视。对“风纪扣”未扣或挽衣袖等轻微违规者,训诫一顿扣下士兵证,登记番号姓名了事,随后通知其所在部队也就罢了。对于倘胸露怀或行为不端的严重违规者便不客气了,一般都是将其控制后,呼叫在附近游弋的大屁股北京2020吉普车赶来抓走。
       仁慈下士平时少言寡语,那日却抓了一条大鱼。有位陆军少尉大人,不知搭错了哪一根筋,搂着位花枝招展女士,半倘着军装溜达出来了。撞见仁慈下士,还对下士的纠正出言不逊、推推搡搡,估计是面子上下不来,与怀中女士有关。下士撕掉仁慈面孔大打出手,警棍飞舞,并呼叫2020吉普车紧急支援。众宪兵如狼似虎,扔下花枝招展女士,将倒霉的少尉扔进2020绝尘而去。在警备司令部,该少尉历经众宪兵以“肢体语言”教育多时,军官们才适时出现,象征性地阻止一下兵们后,处以该少尉禁闭学习《内务条令》半个月的“刑罚”。禁闭学习期间,不但要对条令倒背如流,而且必须重新修炼军姿、正步等项。暴躁中士一般叫出口令“正步端腿练习,1!”便躲去抽烟了,半根烟抽完,才回来喊个“2!”,此时这少尉已是面无人色。“刑期”届满,以军区警备司令部的名义,通知少尉所在部队团级以上主官拿处分通知单领人,这一大套整人的节目才算收场。
可见落在“宪兵”手里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作为维持军纪的一种手段本无可厚非,倒是兵们那种以虐待为乐的行为,增强了军纪的严肃性。这种虐待,大概出自一种很复杂的心理,说不清楚。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1:12 | 显示全部楼层
21:75斤半与3块零8分  
       几个月过去,步兵操典规定的诸多训练科目大多已完成,比起标准战斗部队好像也不差什么。很快便有了检验机会,全连开拔到荒原深处,参加团级规模对抗性战术演习。别以为有卡车坐,100来公里都是拿脚丫子量过去的。身缠左肩右胁右肩左胁横担竖跨共13条各种带子、负荷枪支弹药子弹带手榴弹袋水壶防毒面具工兵铲挎包背包自救包防雨布毡垫大衣共75斤半,行进在莽莽荒原,总算有了个标准战斗步兵形象,来之不易啊!也真他娘的沉!
       安营扎寨后,本连被配属给演习指挥部直属,本次演习号称两个团的对抗演练规模,实兵实弹动用的只有两个营的兵力,其他均是图上作业。按照“导演部”的最早计划,本连的任务是卫戍“我军”于理论上存在其实子虚乌有的“大型后勤物资保障基地”,并击退“敌”班排级规模袭扰性进攻。为什么是班排级呢?2000年前曹丞相都会集中大批精兵优先捣毁对手的粮仓,如今的“敌人”却只满足于“班排级袭扰”我军“大型后勤物资保障基地”便罢了么?但愿指挥部大帐篷里,军事记者闪光灯下作运筹帷幄状的“导演”们,哪天真的打起来不要被断了粮道才好。快到演习结束,不知哪位“导演”开恩,本连捞到个“夺占敌被孤立制高点并清扫残敌”的扫尾巴工程。俺们扮演的是红军,结果自然是旗开得胜。几天折腾下来,枪倒是没少放,但总觉得和小时候玩打仗游戏有些太像了,区别就是玩得累点儿。
       回到驻地,天气已经渐冷,高原的夏天总是凉爽短促,秋季就根本没几天了,接下来就是漫漫寒冬。
同年们饭量依然不减,说话瓮声瓮气,已带出些老兵的牛皮哄哄劲头儿了。连队的伙食比教导队强得太多,只是按照暴躁中士的说法,陆勤三类灶每天3块零8分的伙食费,4两肉1两油其实没完全吃到嘴里云云,不管了,至少不用饿着。不间断地疯狂训练执勤加演习,感觉身体比从前壮实许多。照镜子看看,上学时那个戴着眼睛的小白脸不知去了哪里,代之一张被高原日光晒得黝黑的面孔,眼光里时常流露出些不屑,也不知是看不顺眼什么,总之就喜欢找那种看不起什么的感觉。

22:姐夫
       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禅。这话恐怕仅限于驻守荒原山沟的兵们,驻在城市的本连士兵经常武装游行兼街道巡视,倒是不缺女人看。看看而已。
       “昨天东大街看见那小丫头长得真白!”
       “你懂个鸟!人家沫增白露,我都闻到了!”
       “色狼!放你的驴屁吧!那是粉底霜!”
       “少扯淡!增白露!”
       “粉底霜!”
       “增白露!”
       “c a o 你妈!”
       “c a o 你大爷!”
       乒乒乓乓稀里哗啦……
       别以为又发生斗殴了,这是文化生活贫乏的兵们之间一次友好争论而已。笑骂着发泄完每天最后一点过剩精力的兵们,嗷嗷叫着观赏被制服者脸上被沫洗脚水,这才各自遐想着对他们来说还很神密的女性,呼呼睡去。打呼噜很严重那位的脸上,照例整晚被迷迷糊糊的兵们随手抓到的书、解放鞋、臭袜子等等杂物火力覆盖,效果不大明显。本人受不了的是旁边铺上一位半睁眼睡觉兼磨牙的老兄,后来到底请他换到墙角那张铺了事。精力还是过剩的无聊者,会在起床号之前爬起来,突然掀开熟睡的兵们被窝,以嘲笑一种年轻精壮男性早晨特有的生理现象为乐。
       粗旷和粗鲁到底有何区别,大部分兵们闹不清,骂人倒是都会,而且越来越精于此道。其实不外乎围绕有关繁衍后代的那点子行为说事儿。在这种环境下,本人亦不能免俗,也是为融入集体起见,渐渐地每天没有十来个以上“扯淡”之类的单词出口,就十分地不爽。有位值班班长骂得比较经典。开饭前照例的吼歌时,一个兵反复地挠脖子,被制止两次依然不改。该值班班长终于崩溃,大吼一声:“某某某我ri你姐!!!给我站好!”边上250中尉咕哝着评价:“这个姐夫当得容易。”被骂那位够郁闷的,尤其要是他真有姐姐的话。
悍勇的兵们谁也不会拿这些不太文明的语言当回事儿。也对,一帮子只会扭扭捏捏客客气气的士兵,真的打起来怕也难以嗷嗷叫地冲锋陷阵。这个应该不会过于影响我军文明之师的形象吧?

23:留念  
       下来个任务:大学生军训。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美差。暴躁中士知道底细,二话不说便推荐本人上去,这样就要离开日夜操劳修炼但每周六有肥肉片子可吃的本连,回到令人发怵的教导队去了。好在这次是去训别人,不是被别人训。谁知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月。
       军训学生是很有政策性的,尤其是在当时特殊的政治条件下,因此上面挑人的标准除了各项军政素质拔尖外,还要相对有点文化的。本人虽高中都没毕业,鉴于平时经常代犯错的同仁写个检查赚几盒烟抽什么的,被公认还有二两墨水在肚里,加上暴躁中士笑而不答的所谓底细,俺只能义不容辞了。
       训学生的难度在于打不得骂不得,还有很多学生对兵们莫名其妙地有些抵触情绪。不过身为列兵军衔却被学生们一口一个“教官”地叫着,心里还是蛮受用的。在我看来,大学生军训的标准,与炼狱般的“第三阶段步兵专业科目”相比,简直和过家家差不太多。如此一来身兼标竿、示范、陪绑多重身份的众“教官”们,日子倒也不太难过。队列军体射击战术蜻蜓点水般样样来过,仅仅为了给这大批公子千金们留下点感性认识罢了,讲解示范分班组织中队合练大队会操还都煞有介事,也就哄着这帮大孩子玩呗。还别说,少爷小姐们的理解能力与动作协调性真的比有些菜鸟强,走队列“顺拐”的事情较少见。站军姿就不怎么样,才倒掉几个就都不干了,竟然有“学生领袖”们站出来企图协商有关“强度问题”,还扬言要搞个“联名上书”以提醒军方照顾祖国花朵的疾苦,给兵们气得直乐。内务则更惨不忍睹,看着少爷小姐们肥壮圆润的厚厚棉被,各“教官”均头疼不已。说实话这帮花朵大多还比有些“教官”年长1到2岁,也难怪兵们对这些未来栋梁的某些行为嗤之以鼻。
       “过家家”持续了20多天,假招子似的故作威武雄壮之“阅兵”、慷慨激昂之“学生代表发言”后,闹剧基本收场。被塞了很多笔记本钢笔之类“留念”,拿回去充公吧。最后的欢送大餐却令“教官”们颇为不平,怎么俺们当初没享用过那么多好吃的?娘的!
问题来了,各中队文书报告,众56半自动步枪的大部分刺刀不翼而飞,用脚后跟也想得出来,是学生们拿去“留念”了。这可不能客气了,破枪也是武器装备,岂容“留念”?大队拉着少爷小姐们的卡车被截回,男学生点验搜身!什么劳什子“人权”“尊严”之类抗议充耳不闻。成果比较显著,大部分刺刀回到解放军怀抱,可是还差好多,女学生总不能搜身吧?经验丰富的一个少校下令:“全体女学生列队!成体操队形散开!原地纵跳100下!”这个斗智斗勇的过程逗笑了斗争各方,心知过关无望的小姐们主动交出了替少爷们藏匿在身上的赃物。

24: 绿头牌
       施训者很快就要变回受训者了,暴躁中士故作神密的所谓底细也有了答案,原来还有个“预提正副班长集训队”在等着本人。这个集训的人选,大多就是训练那帮公子千金大学生的“教官”。中士用心良苦,担心此等好事被别人抢去,所以当初极力怂恿却又秘而不宣,谢谢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要活动在等着本连:“军区直属单位武装越野大赛”。娘的!这必定又是军训部那帮王八羔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想出来的损招儿!作为本连,在军区直属连队里一向对此类纯步兵科目的“大赛”称王称霸,荣誉室里挂着若干面诸如“队列标准示范连”、“军容风纪大评比优秀”、“战术对抗竞赛冠军”、“格斗技能优胜”等等的锦旗,对于这个纯粹卖弄体力的“武装越野大赛”,拿连长的话说是:“丢不起拿亚军的人。”不就是折腾兵们嘛!让兵们闲着干嘛?出成绩呗!和平年代,诸如此类的活动,是一支部队主官“政绩”的主要提供渠道了。
       话说回来,一支部队的传统教育,是维系这只部队的一种精神力量,也就是集体荣誉观念。回想当年,在本军区部队里,走到哪里都敢拍拍胸脯来一句:“洒家是某某连的!”其神情不亚于一帮大学生凑一块儿来句:“俺是清华的!”无独有偶,诸如挂于美军常服右胸的“团体荣誉勋表”、纳粹德军的“荣誉部队袖带”,都是这个意思,军队就讲究这个。与其用军纪军法督战队防止士兵退缩不前,不如用荣誉观念促使士兵“老子丢不起那人”,这才高明。本人对这种集体荣誉教育深以为然,这种感觉身为本部队一员很“牛皮”的实实在在的自豪,很对年轻人的胃口。比起连篇累叙的政治说教可强多了,那不过起到些让兵们体力上得到点休息的作用而已。本人顽劣至今,对各种政治说教一向充耳不闻,很是对不起各位指导员、教导员和政委们。
       胸脯可不是好拍的,必须历经体力、精神上的百般折磨,这胸脯才拍得值钱、硬气。那段时间,除了正常的执勤、武装游行、看押军犯以外,全副武装5公里越野训练便成了重头戏。每晚睡前关于女性的种种恶俗话题渐少,兵们拿热水泡泡酸痛的脚,倒头便睡,呼噜震天。第二天起床号一吹,跳起来噼里啪啦披挂停当便是个玩命地跑。连长手持一根拇指粗1米多长的竹竿,坐于长江750摩托的偏斗紧跟队尾大喊大叫,哪个偷懒,照屁股上就是一下,不是很疼,心理威慑而已。这种玩命的狂奔,讲究的还是一个整体,哪怕你大部队18分钟便到,只要剩下一个拉后腿,也是白搭。城边有个折返点,早早有指导员稳坐于此,手里一堆小牌子,谁跑到就发谁,防止兵们抄近道。娘的怎么想起满清狗皇帝睡女人的绿头牌来了!?手里的枪越来越沉,抱着背着扛着提着怎么拿都不顺,好像不是7斤半,是70斤半。为减轻重量,兵们把枪机、活塞、复进簧、附品筒甚至通条都偷偷卸下来,其实效果不明显,心理安慰而已。
       之所以如此重视全副武装5公里越野训练,除了磨炼士兵意志以外,更重要的是尽量提高步兵的体能,并非真的打起来非要跑那么远。以当时的步兵攻击战术来看,冲击出发线一般距离敌阵地200-800米,炮火准备一停,冲锋的步兵跃起后能在尽量短的时间冲过这个距离,便可尽量减少敌拦阻火力下的暴露机会,缩短敌人的反应时间,减少伤亡,这要求步兵必须有充沛的体能,这是科学的。还有一个好处是培养士兵的整体观念,一个人跑在前面没用,想办法帮助后面的战友坚持住、和你一起跑下来才算胜利,很多的战友情谊就是这样出来的。跑个5公里,也是这么多的文章,军队处处皆学问哪!
玩命的结果倒简单,荣誉室里再多一面锦旗呗,兵们的好处是顿顿肥肉片子和政治学习三天。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1:39 | 显示全部楼层
25:花椒泡酒与KTV
       军队是很讲究老乡观念的地方,不知这种观念有何渊源,可能是在来自五湖四海的大集体里,方言、价值观念、生活习惯相近的人群沟通便利,凑在一起可以更好地互相照顾吧。
       由于暴躁中士曾任菜鸟排长的便利,本班士兵组成结构基本上是北方人,其他几个班则南方人较多。扩大到本连,众上等兵、下士们也是北方诸省籍贯的较多。估计是团结一致对抗处于“强势”的“北方群体”的需要,除了官方组织的集体活动之外,自由时间一般都是南方藉人士凑在一块儿。渐渐地一个“小头目”逐渐崭露头角,在小圈子里颇有些说一不二的劲头。此君上学时曾是校运动明星,擅长田径项目,平时总喜欢剃个凸瓢,目光凶狠,脸上骨骼明显一点肉都没有,怎么看怎么像个杀人犯。据我观察,此人曾是残酷的“第三阶段步兵专业科目”中极少的几个“面无表情”者,据说在屁事不顶的《分配去向志愿表》里,他填的是特种兵,可惜那时整个军区也没这个编制,被补进了本连。尽管我对此人不无看法,不过从来没说过什么,自“冷敷”后,本人一般不表现什么地域倾向,平时还经常5公里越野时帮着扛个枪、帮生病的南方藉人士打个病号饭替个执勤哨什么的。
       列兵凸瓢作为所在班各项步兵科目的佼佼者,没有捞到去训练大学生的差使,多少有些不满。其原因大半是在平时政治教育课上,说不清人民军队的无产阶级属性,其实就是背诵不下来那些套话教条。此次“预提正副班长集训”,不知什么原因,却受到连长大人提携,和几个平时表现较好的列兵上等兵一起,与本人同行。感觉此人对我这个250中尉、暴躁中士及其他同仁多方照顾推崇的小弟,多少有些拧着点劲,只是没机会较量一番罢了。
       吃惯了本连的肥肉片子,再次来到苦行僧般的教导队,这次又扮演受训者的角色,比训练那帮少爷小姐就累得多了。
       集训队队长由一矮胖少校担纲,此人枪法奇准,记得中士等人是他的粉丝。这老哥训练间隙吹牛时,经常对56半自动步枪的远射精度及枪口动能等等赞不绝口,并大加嘲笑AK47严重的枪口上跳现象和短得离谱的瞄准基线。执掌起队长大权来,矮胖少校却完全是个黑脸的雷公,经常有兵们被骂得狗血喷头,而对兵们的夸赞,也就仅限于拍拍脖子了。
       所谓集训,其实大部分内容就是把近一年前所受的罪再来一遍。不尽取、不尽予,把你的体力和精神承受能力再拉高一个台阶,就是为了将要扛在你肩膀上的下士肩章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你把这些苦难向下一批菜鸟传递的通行证。没什么好说的,头一低、眼一闭,接着扛吧。除此而外,能够从矮胖少校那里学到一些极初级阶段的驭兵之道,也算不虚此行。印象比较深的一句话是:“无事生非”。所以尽情折腾你的麾下吧,别让他们闲着,闲着就要反过来折腾你了。
       矮胖少校的口令水平估计是全军一流,高亢嘹亮、中气十足。小半公顷的操场上,只要少校口令一出,唧唧喳喳的麻雀们都被迫噤声,想不通矮胖的身躯里如何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声音。连串的口令下达,有种山呼海啸的感觉,震得内脏也微微共振,不用尽全身力气百分之二百地执行这种口令,总觉得有些暴殄天物,心中有愧。慢说百步穿杨的枪法,仅凭这排山倒海般的口令水平,俺们也快成了少校的FANS,一心想学几招。
       优秀的技能被掌握,必然伴随痛苦的参吾过程。为了不久后也能如少校般地暴喝出口,令未来的菜鸟们震颤,准下士们每天晚饭后列队于靶壕,顶着寒风黄沙,对着坚固的水泥墙壁怒喝不止,其劲头远胜于饭前吼歌。后者仅限于吃饱肚子的无奈,前者则是为满足小小虚荣心的巨大努力,发自内心。嗓子破了好、好了破,还是好心的少校给声音嘶哑的准下士们传授了一剂良药:花椒泡酒。酒是烧刀子老白干,花椒是炊事班偷来的,强烈刺激的一口良药灌下,不憋得翻白眼的,本人从未见过,所谓以毒攻毒是也。这也是大兵味道浓厚的一种药方吧,酒量狭小者慎用。
       如此粗暴的发声练习方式,逐渐造就了一帮只会用丹田气说话,哼哼两声都满屋子嗡嗡响的兵。相继的顿吾,令兵们参透了少校式发声的要诀:声音是从下腹至腰部,一道中气贯通头顶才冲出口,其实和美声唱法相似,只是一点不美罢了。掌握得好,多大的声音也不费嗓子。
直至如今,三两哥们相约KTV抒发感情,本人还是这副腔调,所以从来与婉约缠绵的情歌无缘。

26:下士
       矮胖少校的歪道道真不少,每天早晨例行的出操时,又学了一招:爬起来直接披挂整齐出门,别去上厕所,有一泡尿憋在小腹,底气就足得多。也是,在那些寒风凛冽的黎明,几百毫升蒸腾着热气的液体,不知要带走多少大卡的热量。
       自恃不凡的列兵凸瓢,在格斗课后提出要和少校切磋一番,少校哈哈一笑,成啊!没等反应,少校一掌对着凸瓢当胸而来,凸瓢侧身刚要来个“反扣腕”,推来的掌变成了拳,未及格挡,又发现双腿已被少校伸过来的右腿勾住,少校随即拳背轻轻一格,凸瓢一个“屁墩”坐地,跳起来还准备硬上,少校却已退出好远,吹哨整队吃饭了。看不出什么套路,简单的两下,制服对手便收宫,少校恪守点到为止的原则。从此兵们悄悄称少校为“矮脚虎”,看来军队真是藏龙卧“虎”啊。
       等集训完毕合影留念时才听教导员说起,少校的转业报告已经批了,过完年便脱军装,原因不明。想来可能与“扈三娘”有关,因为少校家乡遥远,夫人一直不肯随军。
       回到宪兵连,已经是90年代了。暴躁中士心绪不佳,连长不批准中士复员,动员其超期服役。作为小弟,内心也不愿老大离去,却不好说什么,能做的只是每晚熄灯后陪中士聊聊家乡和准嫂子,每晚一起抽掉十几根烟。军官们在位率明显提高,对兵们态度也渐好,这都是因为有一批老兵将要离开。每年这个时候都最容易出事,个中缘由,我当时还品味不来,只是稀里糊涂地陪着偷偷灌了不少烈酒。与媒体例行的报道有所不同,老兵们的离去并没有哭天喊地的情况,大多轻轻点点头,互相道声珍重,此时兵们的含蓄,与平时的粗鲁判若两人。
       暴躁中士到底没有走成,作为标兵班的班长,和众小弟们一起领到了崭新的87式冬常服。比起胶木扣子两个兜的老式服装来,这种依然是中山装款式,但换上了发亮的仿铜纽扣和四个明兜的新军装,显得庄重大方,有点国军味道,受到兵们的普遍欢迎,比傻鸟式的翻领夏常服强多了。
随后配发给本人的,还有来之不易的下士肩章,和薄薄的一纸《班长命令》。自然对俺老大,以后也要以暴躁上士称之了。衣着光鲜的我兴冲冲地照相回来,忙不迭地将照片寄回家。很快收到的回信中,在老妈“安心在部队过年、衣食住行均好好照顾自己”等等嘱咐后,老爸大笔一挥批复四个字:继续努力。

27: 坟墓  
       在基层部队过年不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军官们其实都想回家,特别是有老婆娃娃的,但是能够赶这么好的时间休探亲假的军官,毕竟是少数,留下来的自然心情不是很好,识趣的兵们就应该谨遵“距离产生美”的原则。其实照兵们看,过年最好什么活动也不要有,好好让俺们睡几天踏踏实实的懒觉,就很满意了。自然,能够打打牙祭也是很受欢迎的。
       但是不行,没完没了的所谓“团拜”、“慰问”很是占用时间。可能是身为军区直属连队标杆的原因,各级头头们频繁地来本连强行施予关怀,兵们也就只能一次次地全副披挂列队欢迎、一次次作深受鼓舞与感动状地聆听头头们的慰问讲话、一次次为上头的官们和地方领导们表演军体拳、刺杀操等等拿手好戏……总之“外事活动”太多,也是对兵们的一种折腾。
       再说越是过节,越是要“战备”,这是军队特色,没办法的事。假期军人外出多,加上让老百姓过放心年的政治任务,“武装游行”频率也很高,天寒地冻的,坐在摩托车上招摇过市并不是一件很爽的事情,街边的大爷大妈也说“娃娃们不容易呀”,听着心里蛮暖和的。
       只是如此一来二去,有限的几天假期也就折腾得差不多了。
       另外一个郁闷的事情是,一直到春节晚会结束,每年例行的对南边前线以及对整个军队的慰问节目没有等到,兵们多少都有些牢骚。
       那时持续了十年之久的边境小规模战争已经基本平息,在完成了用战争基本拖垮那个穷兵黩武国家的经济,和用实战锻炼部队的任务后,南边那几个山头,已经不是社会关注的焦点。想来,作为一个儒家思想重新回归的和平主义国家,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涨价的经济风波以及不愿多提的政治风波后,大部分人都即将开始憧憬下海。不再关注军队,也很正常。
       南边那几千座年轻人的坟墓,如今更是荒草萋萋了吧。只有少数的人们还记得,他们曾在履行了军人职责后,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了那里。中国没有阿灵顿国家公墓。位高权重的领导人故去,自然在八宝山供后人凭吊;默默无闻的普通军人,殉职后则一般都埋在了他们倒下的地方。中国的士兵也没有可抗1600℃高温和永不腐蚀的身份牌,有些战士便永远消失在某处,化为尘埃,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仅仅是亲人无尽的哀伤了。卢森堡哈姆军人公墓中,陆军上将小乔治.史密斯.巴顿的坟墓旁边,埋葬着上等兵约翰.赫齐瓦恩。这样的事情,中国不会有。
中国有这样的事:一位士兵献身于南边,他的老母亲因为付不起路费,不能去唯一儿子的坟前看看,直到20年后的不久前,收到民间捐助才得以成行。老妈妈如今靠民政部门每月28元人民币生活,家徒四壁。看着老妈妈手抚儿子墓碑的照片,我泪如雨下,看一次哭一次。

28:还没到时候  
       手下有一班小弟的感觉还是满不错的,随着新的一批菜鸟到来,本新兵班长走马上任。
       除少数独立团队以外,教导队负责整个军区所属部队的新兵训练,因此人手不够的问题再次显露,44制和一个连级中队3个军官的事情又出现了。暴躁上士重操旧业,干起了代理排长的差使。同在本排的还有下士凸瓢和另一同仁。仁慈下士已经晋升中士,留在宪兵连看家。
       这批兵的籍贯组成也不复杂:西部一个出小米和美女的地区、中部一个出将军的省、加上说话好比鸟叫的一个沿海省份,大部分的菜鸟都来自这三个地方。那一年没有内招兵,据说以后也不会有了,不过还是发现本排一个来自家乡城市的兵,得到暴躁上士的认可后,将其收入麾下。这一年的菜鸟来得相当集中,作为保留节目的大盆洗脸水累坏了班长们。
       换了一个新角度来观察新兵蛋子们,收获还是有的。来自西部省份的兵们好像已经受过些训练,从背包的整齐程度,及统一的凸瓢发型上既可得知,估计是拜当地武装部门的认真准备所赐。可能是亚人种的关系,这些兵们大多个头不矮,细眉细眼,从手掌也可以看出,在家均不是娇生惯养之辈。浓眉大眼的兵们很多来自那个出将军的中部省份,脸上的皮肤也细嫩一些,水土关系吧。他们说话基本能听懂,不过经常出现在疑问句后长长的上挑尾音,令下士们不禁莞尔。来自沿海省份的新兵们大多肤色偏黑,高颧骨厚嘴唇的居多,普遍个头稍矮一些。他们磕磕巴巴的普通话令下士们有些头疼,看来今后的沟通还是有些难度的。
       这批兵来自城镇的比例稍高一些,斗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只有少数几个,这是好事。
       至于被我收入麾下的那个兵,还留着潇洒的三七开发型,手指细细的,一个老茧都没有。他拿出来的烟档次不低,交中队司务长保存的现金竟然上千,看来家境殷实。
       开训前有短暂的几天政治教育,占用时间也不多,空闲时间允许他们端个小板凳坐在自己铺下聊聊天,躺着是不行的,铺上也只能放放大皮帽子和武装带,其他一概不准。如此安排的用意其实是让众菜鸟熟悉一下环境,尤其是让沿海省份的兵们适应适应这塞外苦寒之地的海拔与气候。
       闲座归闲坐,出去上厕所还是要打报告,时间限制5分钟,超时者会被罚在厕所蹲1小时,不准出来。精明些的兵会有节制地和下士们找找话题,但不会显得过分亲密。大多的兵们还是与佩戴领花肩章之辈保持比较尊重的心理距离,视线偶尔相遇,瞬间便或礼貌或谦卑地让开。我观察自己这12名麾下的主要目的,是想尽快了解他们,以便在随后的陪绑生活中少一点磕绊,可惜不得要领。
炊事班长开始发牢骚,说剩饭太多。暴躁上士嘴一撇:还没到时候。

29:馒头兄与小白脸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菜鸟们来说渐渐变得难熬,所有上士下士们受过的洋罪,一样不差地在向这些后来者们传递。强度自然是渐进的,以防这些菜鸟们太受不了。
       渐渐的本班一位名人开始崭露头角。这老兄身高1米8,体壮如牛,憨憨的,是那种典型的农家子弟。令其在本中队扬名的并非其他,是惊人的饭量。基本队列训练还没完,他一顿就能把7个馒头塞进肚里,外加1大碗刷锅水般的汤。一向对本排不太友好的炊事班班座,也不时在打饭时笑着多给他来一勺子。本下士受指导员提醒,每天中午饭后都不让他歇着,而是令其各处转转,或找点什么小事情给他做。并非虐待,是怕他得盲肠炎,因为下午的训练强度依然很大。
       馒头兄对训练强度不太敏感,按他的说法是“除了排长啥都不怕”,对一些零碎的力气活儿,更是没怎么放在眼里,嘿嘿乐着就干了。令我头疼的是这老兄的动作协调能力,走队列时“顺拐”的毛病简直让人恼火不已。怪了,平时走路好好的,一听到口令就和鸭子一样。暴躁上士的训斥和当胸的老拳起了反作用,这老兄一看到上士过来,“顺拐”便立即加剧。慢慢我发现,他壮硕的身躯里好像缺点什么。什么呢?当时研究的结果是胆子小,现在回头看才搞清楚,是自信。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吧,从此本下士多了个任务:每晚陪着馒头兄“一二一”地遛弯,效果比揍他好。自然这种陪绑搞得我态度很不友好,不过这老兄浑不为意,一口一个班长很是听话,渐渐成了我的跟班了。
       麻烦还没完,一晚中队政治教育,馒头兄举个当地武装部发的保温杯,像个老干部一样到会了,中队指导员及暴躁上士都看着这老兄的杯子哭笑不得。后果很悲惨,馒头大哥举着保温杯在桌子上站了一整夜。
       相对馒头兄的令人头疼,来自我老家的那个城市兵则省心多了。这哥们潇洒的三七开虽已被剃成凸瓢,白净的脸还没有被高原毒辣的紫外线晒黑,站在队列里还是能一眼看出是个小白脸。不过该三七开还能吃点苦,队列动作很标准。理解能力也强,背诵那些政治教条更是没什么问题,还有些音乐天赋,会吹口琴。中队指导员正在与晋升上尉的政治处“感觉”干事合谋,考虑弄个教导队广播站,让三七开去当广播员。说实话,本人对他这个“前程”很不感冒,当兵的不好好训练,跑去搞什么宣传,不是正道。
       可能是老乡的关系吧,这哥们我怎么看怎么顺眼,熄灯后经常抽着他档次不低的烟,和他聊聊家乡那座城市和上学时的一些趣事。三七开的一个亲戚在大军区当着一个不小的官,正宗高中毕业生,算起来比我还高两届。想来他当兵的目的和我差不多吧,也是曲线救国。不过这个敏感问题一般我比较回避,以免有交浅言深之嫌。
已经和暴躁上士商量过,考虑提拔提拔这小子,一来他是本班最佳人选,二来也防止他被弄去搞什么狗屁宣传。暴躁上士一笑:“他是和你太像了吧?”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2:15 | 显示全部楼层
30: 塔林
       有个恶心加龌龊的任务:清理厕所。
       教导队营房的厕所自“预提班长集训”那阵子就坏了,天寒地冻的没法修。没辙,在营房后面用砖头磊了个简易的。所谓简易,就是每个“蹲位”用砖头磊起俩跺来,作为搁脚的地方,砖跺之间就是那些好东西落下的位置了。好东西们出了消化道末端马上被冻住,久而久之,堆得越来越高,砖跺也越加越高,逐渐形成一座座“尖塔”,兵们称这个气味芬芳的所在为“塔林”。
       之所以在班长集训那阵没有清理,是因为没有好使唤的新兵,教导队后勤处长虽贵为共军中校,也不愿去触那让兵们频繁问候其娘亲的霉头。现在有了大量听话的劳动力,天气也渐暖,再不行动等塔林融化就“不堪设想”,必须得收拾了。不出意料,馒头兄等人对此项任务保持了一如既往的积极态度,扬言在家堆肥的时候常干这个,三七开这哥们就咧着嘴开始唧唧歪歪了。唧歪也白搭,非干不可,那段时间食堂又出现剩饭现象。
       清理任务完成后,剩饭现象得以维持,有赖于去帮厨的菜鸟在大锅里发现的一件跨栏背心。说实话炊事班那帮人也挺不容易,干的都是又脏又累的活儿,我挺同情他们的,但要是让俺当兵三年都充伙头军,我非自杀不可,那与本人观念完全不符。不过拿做饭的大锅当洗衣盆也过分了点,为此炊事班班座大人警告处分一次,暴躁上士对此的评价是:“该!”
       三七开还是被拉去劳什子广播站了。在我军强大的“政治工作需要”面前,一个小小下士的努力屁事不顶。再说三七开那小子对“伪班副”的诱惑置若罔闻,对能够大大减轻训练负荷的广播站倒是心向往之。失望的我有一种热脸贴在凉屁屁上的感觉,从此对三七开只剩下些老乡的面子。我没有弄出些理由好好整整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觉得俺素质已经满高的了,耳边整日鼓噪这小子喋喋不休的政治宣传稿,比他娘的脑白金广告都烦人。
       在此期间,我发现本班另一个菜鸟可能更适合伪班副的位置。这老哥21岁了才来当兵,颇有些大哥哥风范,有好几次我看见他拿盒大头针挨个儿给班上菜鸟们挑脚上的燎泡,暴躁上士对这个兵也很欣赏。有了他,班上的菜鸟们好像有了个依靠似的,在度日如年的教导队,日子能好过些。
回想起来,其实暴躁上士说得对,我那时确实有些在三七开身上看到自己、希望复制一个自己的心理。被三七开打击后,也是颇有些老羞成怒,挺没意思的。各人有各人的命,价值观也不同,何必强求呢?其实在他看,不一定谁比谁傻。这哥们后来并未完成训练,而是拿着一纸调令回去当家门口的舒服兵去了,从此再无音信。

31: 蠢猪
       训练一阶段一阶段地进行,和去年自己经历的差不多,标准在逐渐提高,班排长们在逐渐加码,逼着菜鸟们向自己忍受的极限艰难前进。菜鸟们的情绪,在从恍惑到紧张到平静再到紧绷,在有些适应了军队生活的菜鸟们脸上曾经看到过的镇定,现在又纷纷变成了紧张与疲惫。
       每天中午饭后,菜鸟们有一小段休息的时间,但是规定不准躺着睡觉,顶多坐着小板凳在铺上趴一会儿。等你恍恍惚惚快梦见自己已经脱离苦海的时候,杀千刀的大喇叭准时响起,下午的煎熬开始了。
       稀里哗啦地武装披挂时,喇叭里开始播放慷慨激昂的乐曲,使你精神不觉一振;等到带着兵们跑向操场集合时,播放内容换成了较柔美的歌曲,通常都是那时一个很有名气的军旅歌唱家那悠扬婉转,满含着幽怨的女声,和着大头鞋整齐地敲击地面和枪械装备的金属碰撞声,会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强烈反差感觉,让这些精壮男性没来由地产生一种豪壮情绪,好像马上就有个柔弱女性等着你去保护似的。等大队人马集合完毕,音乐便嘎然而止。这种安排的效果是,本来蔫嗒嗒的疲惫队伍莫名地亢奋,训练效果明显好转。播放这种音乐的一定是个高人。
       能够让菜鸟们喘口气的是星期天,除了少数能够拿到出门条的可以上街转转以外,大部分人就留在营区,睡懒觉是不可能的,不训练已经是恩赐了。
       看似平静的一个星期天,出事了。
       中队里家在沿海省区的一个菜鸟,在收假后很长时间不见归队,据一个班的菜鸟讲,这小子身上有大量现金没有交司务长代存,前几天总打听火车车次什么的。这小子准是跑了!中队紧急集合点验,控制住所有人。中队指导员带人杀奔火车站,暴躁上士带着我冲向汽车站,并通知宪兵连支援。等到我们气喘吁吁地感到汽车站,宪兵连的摩托车也到了。没怎么费劲找,上士一眼看见那小子傻乎乎地在售票窗口排队,对旁边的军人优先标志视而不见。这个愚蠢的逃兵身上装着那么多钱,竟然连改换一身穿戴都没想到,还戴着大皮帽子,穿着一身显眼的没有领花帽徽的军装。上士骂声娘,“没见过这么蠢的猪!”
       等到宪兵们分头围上来接近,这头蠢猪还浑然不觉。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车站太给解放军丢人现眼,暴躁上士制止了提着警棍的几个宪兵对这头猪的擒拿,自己没事人一样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低喝一声“跟我走”,手已经钳子一样抓住了那小子胳膊,几个兵会意地靠过来把他挤在中间,蜂拥出了车站,塞进摩托车偏斗扬长而去。
       摩托车并没有直接开回营区,而是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显然,宪兵们没打算让这个逃兵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回去。警棍飞舞,蠢猪被揍得吱哇乱叫,刚才车站里老百姓不解的目光,让宪兵们的自尊受了伤害,干起这揍人的差使分外起劲,只是不打脸。等到兵们发泄爽了,才给这小子身上的土打扫干净,押回教导队。逃兵像只烧鸡一样被愤怒的宪兵提着走时,我看见了他亮着白光的惊恐眼睛,忽然感觉那恐怖的眼光特别像一只被抓住的老鼠。是啊,一个自己扔掉了尊严甘当逃兵的人,在人格意义上与一只老鼠又有什么区别呢?  
       教导队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次逃兵事件,令所有士兵和军官们蒙羞,本中队更是抬不起头。中队军官们已经自请处分,逃兵所在班排长被撤职回原部队,那头蠢猪被看押在小窑洞里。门口哨兵回来叹道:“我看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和平年代逃兵不是死罪,况且他还没有授衔,算不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士兵,最后的处理结果是退训遣送回家。
       我对这个处理比较赞同,这比揍他个臭死或者关几年都要好,这种人趁早滚蛋,留着他对咬牙坚持着的其他新兵们是一种侮辱。从事情的最终结果看,那逃兵不过挨顿揍,他回家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但他把自己的尊严变成了一堆狗屎。我想作为大多数坚持着的人们来说,维持自己的尊严是个很重要的因素。中队指导员有个问题:“想想你的家人朋友均以你为耻是什么感觉。”什么感觉?“不如死了算了!”
       知耻而后勇,本中队众军官、班排长和众菜鸟们,在逃兵事件后几乎是在怀着一种愤怒在训练,上士、下士们对自己的手下更狠心了。
不久出了更严重的事。

32: 一封家书  
       下士们一年前没少被各种奇思妙想的整人手段关怀过,就是那些没消受过的各种歪招儿,看也看得烂熟于心了。等到一年的媳妇熬成婆,便纷纷在菜鸟们身上实践。不知道这是一种报复心理,还是虚荣心使然,总之施虐者的感觉远远好过被虐。下士凸瓢便是这种心理的典型实践者。
       因为同在一个排,凸瓢老兄的所作所为我看得很清楚。
       凸瓢班上有个来自西部的兵,是个“轴承”,死犟死犟的,训练倒是蛮刻苦,走正步脚尖绷不直,宁可中午不休息在操场练端腿,只是练后倒的时候怎么都不敢,估计有什么心理障碍。凸瓢也够愣的,只要犟新兵不敢往下倒,他就一个拌腿摔得新兵头昏眼花。该新兵倔劲儿一上来,往往与凸瓢怒目对视,很有些冒犯该下士班长大驾的意思。恶劣关系进一步发展,犟新兵有个什么屁大的错儿,凸瓢总是忙不迭地施以各种惩罚手段。最看不下去的是总不让犟新兵睡觉,可能是那次馒头兄犯错受罚给他带来了灵感,隔那么几天,搞不清什么理由,犟新兵就得在桌子上站一夜。
       不是没劝过凸瓢,“差不多行啦”、“积点儿德吧”,这老兄脖子一拧,作充耳不闻状。倔强的新兵从不说什么,脸上毫无表情,每个无理的命令均照办。照我看,是个好兵苗子。
       实弹射击1练习开始,军区作战部派来的参谋在后面监督。凸瓢带着他的班到位,桥式弹匣上5发7.62mm中威力弹压入56半自动步枪,保险打开。“目标正前方,距离100米,开始――射击!”口令一下达,趴在第3位置的倔强新兵一个跃起,举枪对向趴在第1位的凸瓢,还是那个参谋眼疾手快,一看不对,飞起一脚踹向新兵腿弯。枪还是响了,凸瓢身边沙土被弹头打得四处飞溅,看不清是否击中。犟新兵一声不吭,爬起来还要打,暴躁上士和几个班长发声喊一拥而上,与参谋合伙,踹屁股的、抱腿的、抬枪口的,枪里剩下4发子弹“当当当当”依次射出,只是飞上了天。子弹打完,犟新兵已经被众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凸瓢左脸全是血,趴那里一动不动,众人还以为他被那新兵给毙了。凑近看才明白,他的脸是被钻进地里的子弹溅起的沙土所伤,性命无恙。只是已经被吓瘫,没准他以为自己真的被毙了。
       凸瓢是被两个人架回去的。
       犟新兵被送往宪兵连看押,听说兵们没怎么难为他。
       事后他的一个老乡交出了托付其寄出的一封家书。“亲爱的爸妈:当您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孝的儿子已经……”
       仅凭那随后射出的4发子弹既可证明,这个兵是以死相拼了,他再傻也知道杀人偿命吧?可他就是要毙了自己的班长,宁可犯下死罪也在所不惜。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也许是变态的仇恨,也许是报复的怒火,也许是同归于尽的决心、也许是自尊心被深深伤害的爆发……也许都有吧。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倔强新兵被死死按住后长长的嚎叫,令人心悸。
       那么凸瓢呢?是什么样的仇恨令他被人以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热情所恨?那些虐待?也对也不对,那种虐待在教导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大部分人都享受过。该死的是这些折磨均落在了一个人头上,从性质上看就不再是一种针对犯错的惩罚措施,而是一种挟私泄愤。巧的是这种折磨正好又落在一个自尊心极强又胆大包天的狠角色头上。那个兵可惜了,如果有正确的训导,他可以是个好兵,真的打起来,肯定冲在前面,决不会是松骨头,比那逃兵强多了。
       本中队因这连串的事故遭到毁灭性打击,没过几天便宣布撤销,人员均被打散分配到其他中队,由其他中队抽出部分人员重组另一个中队。暴躁上士因约束不力警告处分一次并撤职回连,我被分配到重组的中队,麾下全部换上了新面孔。最不幸的是上尉中队长,本来他老哥是准备提副营职,老婆也可以随军了,这下子全完。
       经调查,下士凸瓢确有虐待新战士行为,记大过处分一次,调离宪兵连,去了个山沟的守备团。
       那位枪击未遂事件的始作俑者上了军事法庭,然后去体会漫漫刑期了。
以后下士们和菜鸟们均尽量避免提起此事。

33: 重组  
       余下来的陪绑生涯乏善可陈,唯带领麾下博命而已。
       枪击事件的影响不仅限于本中队人员,也波及到了其他中队,下士们也罢,菜鸟们也好,心头的阴影一时间难以散去。大家话都很少,令行禁止而已,下士们不会太过严厉地对待新兵,新兵们也不会过于不给班长面子,大家一切均唯军官们马首是瞻,训练标准倒是没怎么耽误。说实话,那段时间重组中队的气氛十分压抑,我只盼着早日结束新兵训练,结束这郁闷的陪绑生涯。另外,不要有哪个高人心血来潮,照我的后脑勺来上一枪便好。
       问心而论,我经常体罚菜鸟,但是很少打他们,一般就是让犯错的去操场跑几圈,或是来几十个俯卧撑,锻炼一下身体便罢。真的要揍人,也是照屁股上拍几巴掌。我的又笨又费力的办法是要求手下做到的自己先做到,切实履行陪绑的义务,兵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自然跟上来。这样带出来的兵从心里听话,认你这个班长。其实作为军队维持纪律的措施,我并不反对适当的体罚,严酷的军纪催生顽强的战斗力,不然还是别来军队,去办幼儿园算了。但是,惩罚不能是精神上的虐待,那种行为与对待囚犯无异。你怎么惩罚没关系,得让兵们知道自己受罚是因犯错而不是得罪人,让兵们始终认为大家是自己人,否则……
       还好很快就第一次分配了,散伙饭一吃,一半的菜鸟们滚蛋,剩下的以33制重组3个中队,我的馒头兄和大哥哥伪班副又回来了。这样的重组可能有上面头头们的考虑,新组建的中队士气低落是明摆着的,没有一些起骨干作用的人加入,这个兵快没法带了。还有个令人高兴的事情,250中尉以本中队副队长的身份出现在教导队,还带着“姐夫”中士任本排代理排长。
       如此一来,虽然重新掉进“第三阶段”的炼狱,有了250中尉眼光里的鼓励,加上馒头兄的力气加听话,以及大哥哥伪班副对手下们“指导员”般的关怀,我的日子倒畅快许多,整个中队气氛好转,时间好像也过得快了些。
       在此期间,有件小事。一日晚饭后无聊,将弟兄们交托大哥哥伪班副打理,与“姐夫”中士在靶档后树林里遛弯吹牛,两人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发现一颗树下倒卧着个女兵。那年的女兵还是有限的几个宝贝蛋,一眼认出她是最显小的那个。弄不清怎么回事儿,抱起那小女兵赶到医务室,军医简单检查一下让送陆军医院,还好“姐夫”中士会骑摩托车,两人又是新奇又是着急地将小女兵送往医院,教导队那边已经通知了她家里。原来这女孩子身体弱,在教导队虽被百般呵护,新兵生活比起家里养尊处优的日子还是严酷多了,加上得了点病,饭后随便转转没想就晕倒。女孩的父母第二天便火速赶来,看望完女儿专程到本排致谢,搞得挺不好意思,还被兵们起哄。小女兵出院就被父母接走,她家里也是蛮有神通的。拼死拼活的陪绑还在继续,很快这点小事便被淡忘,谁能想到,这是一份多年渊源的开头。冥冥中不知有何神灵在左右着一切。
此后又是一个多月,感觉人累得干瘪下去的时候,苦行僧生活划上句号。宪兵连抽调的一行人等,带着20多名近水楼台的新兵回连报道,馒头兄跟来了,大哥哥伪班副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在最后关头“幸运地”被军区政治部要走,当公务员去了。

34: 长江750
       回到连队,生出一种久违的亲切,加之又拿回一纸团嘉奖令,心情不错。
       暴躁上士灰灰的,倒不是为了那个处分,他老兄因为打架等等事情,已经荣获好几个这样的纸片了,无所谓。我看出他也是被那次枪击未遂事件所震动,多少有些反思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上士什么都好,就是对菜鸟太狠了。在那个危急时刻,他带我们几个冲上去控制住那新兵,实际上也是暴露在枪口下的,私下里聊天时,我说应该发个勋章过来,而不是那该死的纸片。上士一笑:“过半年就要走的人啦,我还是积点儿德吧。”所答非所问嘛!忽然感觉这话里好像有些对某种东西的敬畏。什么呢?不管啦!总之上士和蔼多了,这对馒头兄那批人是好事。
       自去年几个老兵走后,“武装游行”有些缺人,主要是没有足够的摩托车手。暴躁上士对这东西没兴趣,连长动员我参加司训队时他也不怎么支持,就嘟囔一句话:“肉包铁的东西。”可是那突突响跑得飞快的铁家伙,对我这个从小喜欢机械与车辆的大孩子来说,比美女的诱惑都大,哪里扛得住?
       接下来两个月,带着馒头兄等人熟悉了本连各项“营业范围”后,本下士便屁颠屁颠地去司训队报道了。这样还有个附带的好处,可以躲开秋季拉练和演习。经过去年那一次,本人对那假迷三道还累个臭死的演习早没兴趣了。
       至少在那些做大孩子的时光里,我还相信:幸运女神总是眷顾勤奋的人。
       说起长江750摩托车,这铁家伙小看不得,其最早的渊源,来自30年代中期的纳粹德国宝马公司,是蒋委员长办下来的中国最早的引进技术SKD和CKD项目,比如今的华晨宝马轿车早60多年了。别看采用的技术年头不少,这东西蛮凿实的,排量比奥拓轿车只小一点点,用轴而不是一般摩托车的链条传动,特有劲,本连那台老爷北京2020冬天打不着火,用这家伙能拖着。只是巨费油,也不够环保。
       受益于从小的爱好,摩托车机械原理早已烂熟于心,理论课程上还真没瞧得上那个口音浓重的教员。实操课程才是我的兴趣点,上学时鉴于老爸的管教,净纸上谈兵了。那教员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行进中翘起偏斗换轮胎就令俺羡慕不已。没二话,学呗。学得能蒙住眼睛像装枪一样装化油器,学得左脚被换档杆磨出老茧,学得手被汽油腐蚀得惨白……
       兴趣是最好的动力。穿上军装后的第二个冬天来临时,怀里揣着结业证书和摩托车驾驶证,本下士回到了每周六有肥肉片子吃的宪兵连,从此就可以背着56-1、戴着雪白的手套、开着那铁家伙在街上耀武扬威了。
对摩托车的兴趣一直持续到两年后一次单独外出任务,鬼使神差地忘记了偏斗的存在,撞上一辆公共汽车,自己以优美的抛物线飞出去。从那时起至今,再未碰过那“肉包铁”的家伙。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2:52 | 显示全部楼层
35: 聚餐
       相比一般基层连队的伙食,本连每周六的肥肉片子较有名气,也是本连士兵津津乐道的事情。其实名气只是相对比较的结果,这还是本连受到军区机关特殊照顾使然。按照现在的标准,恐怕没几个人能喜欢这些粗糙油腻的食物,因为经费有限,食堂是买不起瘦肉供兵们消受的。
       在本连食堂侧边,还有个小点的建筑,其门面和内部装潢均非紧挨着的大食堂蠢笨粗陋的风格所能相比,这就是本连食堂的雅间了。士兵们无福在这里享受,一般都是校级以上军官光临本连才开放。此时就是本连司务长、炊事班长诸君大显身手的机会了,而高超厨艺的享受者们,通常总是优雅地品尝一点点,便沉浸在酒精与客套里了。等到众头头们酒酣耳热地离去,他们优雅的剩菜,才是兵们随后几天饭桌上的点缀。
       上士炊事班班座的厨艺还是很有些水平的,不过班座越来越不屑于为士兵们展示他的手艺,通常的大锅菜都是几个高徒在张罗,水平不敢恭维。经常出现在饭菜里的虫子、苍蝇尸体和小扫帚棍,被兵们命名为坦克、飞机与大炮。照本下士的说法,一个月的产量可以装备一支诸兵种合成机械化师。兵们对此并不满意,连队“民主生活会”时也提提意见,得到的回答是:“炊事班就这个条件,那些东西不是俺们放进去的。”这不是气死活人嘛!于是班座大人被兵们暗地里骂得祖坟大冒清烟,这个班座才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能否转志愿兵,这个事情是他高明厨艺的欣赏者们说了才算的。
       所以总体说来,兵们还是比较馋的。官方渠道满足不了,每月三十几个大洋的津贴也不够下馆子撮饭的。于是驻地周围老百姓养的鸡呀狗呀的,自然成了兵们的目标。经过参与几次这样的“行动”,本人也练就了一手偷鸡的功夫:背个挎包,胳膊伸进鸡窝一把抓住鸡脖子,拎出来捏住鸡头一拧,可怜的鸡儿叫不出一声便不知魂归何处。没事人一样背着挎包溜达回去,剩下的就是解馋了。
       营房后有一排破房子,本连用作装些鸡零狗碎的库房,这里是本排秘密小餐厅,隔一阵子馋了,本排“领导班子”就在这里聚餐一回。
       驻地旁边有家老百姓养条大土狗,每晚狂吠不止很是恼人,大家早就惦记它了,只是这畜生有一定杀伤力,不像鸡那么容易到手。本排有个新兵扬言会逗狗,经“领导班子”考察该新兵能力及制定捕杀方案,集体决议开始“行动”。新兵不知用什么手段,将那土狗诱至秘密餐厅附近,早有几个猎手提着枪恭候在此,一顿刺刀结果了那孽畜性命。按照“方案”兵们找来些柴禾,准备烤而食之。没什么调料,从炊事班偷来一把盐和大葱,兵们垂涎欲滴地等在周围。
正当肉香四溢之时,250中尉突然杀到,阴沉着脸问谁杀的狗,新兵倒是有几分胆色,主动招认。250中尉不动声色,令其转身撅起瘦臀,“咣”地一脚便踹过去,然后破口开骂。祖爷爷姑奶奶地听了半天边上兵们才明白,原来中尉怒斥其不会杀狗,本来一缸子凉水既可的事情,可惜了那张狗皮云云。骂爽了,中尉掏出一瓶烧刀子烈酒和一包油炸花生米叹道:“再过半个月肉才最香。”

36: 烈酒  
       1988年至1999年期间,兵役法规定的义务兵服役期限是3年,而不是现在的2年。3年过后,若部队需要而且“本人同意”,还可以超期服役1至2年;再往后,若“部队还需要”,才能转志愿兵。所以那个年代的志愿兵都是些“老梆子”,其肩章如纵切的胡萝卜剖面,与现在的NCO Class1至6完全不同,名曰“专业军士”,戴上这个胡萝卜就发工资而非津贴了,再从军队滚蛋也不叫“复员”叫“转业”;只有士官学校毕业的,被称为“军士长”,胡萝卜肩章的“瓤”是两条细些的黄杠,这些人一般都是司务长一类的角色。
       无论专业军士还是军士长,在滚蛋之前肩膀上的胡萝卜是没什么变化的。这个制度其实是征兵制为主、募兵制为辅。在步兵基层部队,一般志愿兵都是开车的、做饭的,像是给军队打工,只干活儿不担责任。这个与西方军队的军官管军士、军士管兵是不同的,也许我军坚持“官兵一致”吧,总之我认为西方军队的管理体系效率高一些,专业化也强一些。1999年以后我军也采取了与西方类似的管理模式,各级士官成为职业化军人,是基层部队的基本骨干力量,可以长期留在军队,而不是1988至1999年期间的干3至5年就走。之所以只能说管理模式类似,是因为我军基层军官还是在管兵,这是传统的作用。
       作为那个年代的志愿兵及准志愿兵们,军队一套买卖,早已得道成精,知道对自己而言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比如对炊事班座来说,上头来人吃好就是重要的,大头兵们发发牢骚是不重要的,其他依此类推。总之在大头兵们的概念里,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一个群体。炊事班座大人经过长期努力,终于扛上了胡萝卜牌牌,顶戴花翎地出现在本连。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拿下2级厨师本本,别误会,不是为了给兵们做好吃的,是为了调入军区机关小食堂,给更大的头头做好吃的去。那是他的前程。
       还是义务兵的暴躁上士,想的完全不同。他已干满4年,对国家的兵役义务已经超额尽到,该回家娶过准嫂子,操持自己的生活了。连长没道理再让他“义务”下去,俺们老大的离去,已成定局。不过在走之前,上士还有一件事要办:他要和炊事班座大人算算帐。上士没有惊动任何人,连我这个忠诚的小弟也没有通知,就单独在一个偏僻去处截住了顶戴花翎的班座大人,用不次于班座厨艺的高超擒拿格斗技术把他好好招待了一番,然后没事人一样赶赴本排“领导班子”为其设下的欢送宴会。上士灌下过量的烈酒讲出此事时,大家沉默许久,心知他是不愿连累别人,也担心上士走了走了的再荣获一张该死的纸片。有人提议:“干脆再明着揍那厮一顿,大家都上,就说都是俺们干的与上士无关,来了纸片一人一张。”上士摆摆手:“是我对不起弟兄们”,不胜酒力地趴在桌子上不再言语,我却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动。又是沉默,心口像塞进一团擦枪的油棉丝……还是250中尉打破沉默:“没事的,那驴c a o的没少捞黑钱,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250中尉所言不虚,炊事班座请了几天病假,等再度出现时倒客气多了,对本班也不再另眼相看。娘的!早知如此,2年前就该揍那厮个臭死,何苦等到现在?本班弟兄们少吃了多少肥肉片子啊!
       暴躁上士走前,将一把加工精致锋利无比的匕首留给我做纪念。哥俩在抽掉一盒半好烟、喝掉一瓶半烈酒后,上士拍拍我肩膀:“我早看出你是什么人,从你新兵分配时候就知道。”我无言。自从来到这塞外苦寒之地,怀着一腔热诚拼死拼活到现在,上士一直是我的依靠。要是没有他……唉,不说了,抢过半瓶子烈酒咕咚咚灌下,很快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过几天帮上士打理行装时忽然紧急集合,驻地附近发生重大交通事故,死伤几十人,急需献血。上士还要去,被弟兄几个一顿擒拿术放翻在床。几十个精壮青年的鲜血救了急,不知这是否能抵偿那些冤死的鸡狗们。我却不知道,自己那300cc的健康血液,也是留在本连的最后东西了。
       送走老兵的时候,和去年一样没有人哭天喊地,逐渐长大的兵们,只是强忍着不断吞咽从泪管憋回鼻腔再到口腔的泪,保持着矜持的微笑。
       很多年以后,偶遇本排一位同仁,才知道暴躁上士复员后干起了长途车的买卖,在南方的一片崇山峻岭中翻车,早已故去了。那天,又喝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嚎啕大哭地吓走了饭馆的客人,直到老板叫来了警察……
那把锋利的匕首,至今不离左右。

37: 家  
       连长指导员准备让我接替暴躁上士的位置,身为本班班副好像也是避无可避,拒绝这种任命在本连来说没有先例。
       说不清为什么,我有些厌倦了。这种带着一帮人在军官们手下拼死拼活,每天憧憬着好好吃上一顿的生活,真的是我所希望的吗?不是。我应该扛上金黄色的肩章,不断地增加肩章上银色的星红色的杠,直到发生战争,用最好的军事素养、最好的武器装备屠杀敌人或者被敌人屠杀,这才是我的理想。当年心高气傲的大孩子,没有考虑过自己除了接着父辈们把这身军装穿下去以外,还有什么其他路可以走。只是,这近两年的博命生活,是否足够作为一种资本了呢?不知道。
       老爸老妈知道。很简单,服兵役第3年便可报考军事院校,在此之前需提供必要的时间和学习条件准备考试。
       春节前,一纸调令也让本下士去当家门口的舒服兵去了。
       250中尉对此表示高兴。除了暴躁上士外,他也是我觉得可以信赖的人。中尉没有结婚,军人生活几乎是他的全部,他不像别的军官那样操心着很多老婆随军娃娃上学之类的事情,也敢于扔下军官身份和兵们一起享用老百姓的狗肉。他是个了无牵挂的孤独的另类,和士兵之间是一种介于上下级和哥们之间的关系,有朝一日打起来,他带的兵肯定甘心死在他前面。
       要回家了,回家休整一番,再为下一个目标博命。
       习惯了有些同仁或艳羡或嫉妒的眼光。和大家没什么不同,能受的罪都受过了,一点不比谁少,我不欠谁什么。只是对自己来说,那些苦难更是晋身的资本,而不仅仅是公民的义务。想透了这一层,内心那些不安与愧疚渐渐消失。
       回家的路途总是显得太漫长,远在几十公里外,便背起简单的行装准备下车了。
       家乡的城市还是那么灰蒙蒙的,熟悉的街道与建筑,熟悉的穿梭来往的人群。
       家里还是那么干净整洁,老爸老妈好像没什么变化。弟弟长高些了,把本下士当成帮他哥哥搬行李的勤务兵,成为流传在家里亲戚中的笑话。回家闹的笑话不少。吃饭时馒头一个个飞快地不见,对大盘的好菜却保持着矜持,潜意识里不想和新兵们争;老爸老妈唤一声,条件反射似地即刻声如洪钟答“到!”,震的屋里嗡嗡的;看着自己上学时盖的厚厚棉被,对其肥胖与圆润嗤之以鼻……
总觉得家里房子小了一号,其实是自己长大了。

38: 上等兵  
       很郁闷的一件事是,作为过渡,为了暂时找个单位接收,本下士需要隐瞒军衔,重新戴上列兵肩章,到离家很近的一个后勤部队报道,和这个部队刚分下来的新兵们为伍,这个部队的教导员是老妈的前部下。
       从那一年起,每年征兵改在年底,所以刚过完春节,菜鸟们就下连了。
       那时候士兵佩戴与自己军衔不符的肩章很常见,不过都是军衔低的戴高的,像我这样的没见过。唉,这是“政治需要”,忍了吧。还有在这里的新兵待遇,包括每日无休的基本队列训练、严格的作息制度、业余时间没完没了的公差、煞有介事的班务会等等,这些后勤部队的道道,比起曾经的宪兵连来说都是小巫见大巫,也没关系,忍了。有些难忍的是去年春天和馒头兄之辈一起入伍的上等兵班长,拿出一副十足的老兵架势训本人这更老的兵。这就有些过分扯淡了吧?小丫的《班长命令》还没到手呢!
       军队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当官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兵的是兵老一年压死人。深受这种传统影响的本人,将该上等兵的管教视为一种侮辱。奈何?为了不久之后的“军校学员苗子培训队”,也为了不给老爸老妈惹麻烦,忍吧。
       忍归忍,菜鸟们对班长的孝敬就不必了吧?还要洒家给那小丫的买烟不成?如此一来本人熄灯后抽烟的权利被剥夺了。日常的训练倒是小儿科,很快什么队列标兵、军体拳标兵的位置都被俺占了,后勤部队的标准太低,没办法。上等兵则并不满意,时不时会找个小茬什么的,其实他的主要不满来自本人对他的不冷不热,对这厮的无理找茬本人一般以沉默处之。不知这小丫的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的,褪色的旧军装、浅绿色一叠就成方块的军被,别的几个班长都看出俺绝非菜鸟,时不时一起聊聊,这小子就一直保持爱理不理的状态。总之那段时间很郁闷,时常怀念我那苦寒之地的宪兵连,日子苦点但心里痛快,还能骑个摩托背个破枪耀武扬威。哪怕教导队的陪绑,也好过在这里有苦说不出来,受他娘的鸟气。
       还有个郁闷的事情,总觉得自己的脸是花的,洗不干净。其实是没有了高原紫外线照射后的一个恢复过程而已。
       这个部队女兵很多,她们多少都有些背景,向来令不得不照顾各种关系的军官们头疼。着装方面,他们个个在条令允许范围附近打擦边球,宪兵出身的本人,一眼就看得出改瘦了的裤子、收短了的袖口、垫了小塑料板的肩章等等。这些兵小姐们一副娇憨难治的傲慢表情,对俺这个伪菜鸟从来作不屑一顾状,本伪菜鸟一般则报之以冷笑,要是老夫当宪兵那会儿,哼哼……
       不想惹事还是来了事。本人上学时的几个死党来部队看望,一时高兴忘了不得抽烟的鸟规矩,夹着烟和几个哥们在营区聊得起劲,忽然被上等兵叫回,进门便冷不防挨了个窝心脚躺倒在地。积存月余的怒气一瞬间便决口,爬起来站好等他过来,上等兵牛皮哄哄上前还要动手,看看距离差不多,飞起一脚正中那小子面门,接着回身去外边找块板砖在手杀回来,那厮口鼻出血还没爬起来,一声不吭照其小腹又是一脚,然后踩住其胸口满头满脸噼里啪啦一砖头一砖头只是个拍,破了丫的相再说!等到被赶来的几个班长死死拽住,上等兵已经血葫芦也似,躺那里无声无息。若论打架,他和受过完整格斗训练的洒家相比,不在一个档次。
       这个祸闯得有点大。上等兵鼻梁骨骨折,头上缝了十几针,牙也掉了两颗,住军区总医院去了。老爸再次被顽劣的儿子气得不说话,多亏老妈的前部下压住事情才没挨处分,但这个鸟地方是呆不成了,只得又托关系调到离家有两小时车程的一个偏远部队。
远就远吧,还能远过宪兵连?让俺回去都成。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3:29 | 显示全部楼层
39: 疗养院
       军队并不是处处都纪律严明、令行禁止的。越是基层战备部队越紧,越是机关后勤部队越松。还有一点:好像兵多的地方日子就难过,兵少的地方就舒服,物以稀为贵似的。
       再次打起背包,来到这个新部队,我就算开了眼。偌大的一片地方,就不到百人的编制,多数还是穿便衣的,军官不到十人,当兵的只有二十来个,一半是志愿兵,还有几个是女兵。更开眼的在后头,这部队竟然不用出操,够邪门的。食堂就别提了,精致的饭菜绝对胜过宪兵连的雅座,饭前不用吼歌,随便吃,第一顿饭本人的海量便成了那几个女兵偷笑的对象。老天!我军还有这么舒适的去处,比起苦哈哈的宪兵连,简直是个疗养院嘛。
       这里不是疗养院,是一个特种装备器材中心,团级单位。那一排排的库房里,存放着价值连城的设备器材。那些穿便衣的,实际上是文职技术军官,只是那年头文职军人不发军装而已。
       我不用再隐瞒军衔了,按照服役年限,很快领到了灯心绒底板的中士肩章和新下发的咔叽色制式衬衣,穿起来就洋气多了。本人被分在警卫班,班长和那个被洒家揍成血葫芦的鸟人是一年的兵,下士军衔。他有些不知怎么安排本中士,还是我弄了些罐头啤酒什么的,吃喝一顿,并大度地表示绝对服从该班长的领导云云,很快成了哥们。至于警卫班其他几个,都是刚分来的新兵蛋子,还没有娇惯出后勤部队的老爷作风,算是听话。
       除了部队首长及政委是上校军衔外,其他几个军官都是上尉以上军衔,他们忙呼的事情好像离这几个兵很远,懒得操心俺们的闲事儿。至于那些穿便衣的文职军官,都是搞技术的,大多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涵养,更是显得友善。
       安顿下来,过上了舒坦日子,就该操心那些扔了两年的文化课了,这是过舒坦日子的目的。只是拿起书本来,一时找不到感觉,慢慢来吧。
吃饭时发现一个小女兵哪里见过似的,想不起来了。

40: 空降兵  
       在这个舒坦所在屁股都没焐热,就又要开拔了,这次是“军事院校学员苗子培训队”。
       儿子新奇地享受这半个月舒坦日子期间,老爸老妈可没闲着,发动老战友老部下为宝贝儿子争取到了这个通往军事院校殿堂的必经之路,其实难度也不高,儿子本来就够格。所谓“学员苗子培训队”,其实就是个考前文化补习班。各个大军区直属部队“选拔”出来的“苗子”们集中在这里,捡起或多或少耽误了一些的文史数理化等等,复习一段,准备考试。
       当时军队的军官来源有三种:一种是直接由地方高中毕业生里录取的军事院校学员,这些学生在军校里完成由民到兵、由兵到官的培养过程,毕业后分配到部队,经过实习,逐渐开始由少尉或中尉起步的军官生涯。这些军官没有当过大头兵,被称为学生官,也就是科班出身;军官的第二种来源是直接由超期服役的义务兵中提拔,这在上世纪80年代初以前很常见,但到了90年代就很少了,这些军官一般都是所在部队非常拔尖的优秀分子,非荣立过二等以上军功或有特别突出贡献,部队又特别需要,一般不予考虑,所以这种标准的行伍苦出身在那时已经凤毛麟角;军官的第三种来源便是这些“苗子”了。按照当时的军队规定,只有服役2年以上,各项军政素质优秀的士兵,一般需要当过班长,经过“民主评议”、部队主官推荐、政治审查等等重重关卡,才能有资格加入这个“苗子队”,待考上军校后再经2至4年不等的学习,开始军官之路,这是一种半行伍半科班的出身,我要走的就是这条路。
       这种出身的优势在于:本就来自于士兵,对最基层的士兵很了解,所以有“没当过班长的军官难成好军官”的说法。
       规定是这么规定,其实这些“苗子”们真正符合标准的只是一部分。那重重关卡的阻力,远不在各种渠道关系的话下。所以兵龄不够的、军政素质不好说的、没当过班长的等等“苗子”不在少数。更有甚者,一天兵都没当过的小屁孩儿也跻身其中,这苗子队真可谓鱼龙混杂。凭什么说一天兵都没当过?老兵们一眼就能看出:刚从库房领出来,带着长期储存的褶皱,显出崭新织物光泽的军装、明显与气质不符的下士以上军衔、白嫩的脸色白嫩的手、深墨绿色圆乎乎的被子、对各种军规条令的懵懂无知、在队列里无所适从的笨拙……多啦,总之完全造假瞎编出来的士兵档案里,子虚乌有的所谓某某部队任某某班长的履历,骗不过我这个前宪兵。
       这种靠军区各部门“干事”们妙手生花的档案所凭空造出来的兵,好比从天而降,所以被称为“空降兵”。
       能创造出这个“兵种”来,怕也是我军一大特色。他们是各种权利、关系运作下的幸运儿,他们将菜鸟的卑贱、大兵的苦难、上进的艰辛这一路拼死拼活的过程统统省去,从学生娃娃摇身一变,直接厕身于“苗子”行列。不仅如此,这个“兵种”考军校的“命中率”奇高,比一个老辣的狙击手都有水平。而老老实实苦熬过来的军士们,也就有一少半能扛上那红色的学员牌牌吧,那些有限的机会与名额,将被“空降兵”们攻占大部。这一切,均来自于他们身后深不可测的“背景”。T h e   f u c k i n g   b a c k g r o u n d !
       真正够资格来这里的众军士,也懒得搭理这些孩子,虽然内心有种种的不平与鄙视,但一来不屑于和这些烟都不会抽的娃娃们一般见识,二来也不想去触他们身后不知什么“关系”的霉头。所以在素有老兵欺负新兵传统的军队里,这一群真假士兵们倒也相安无事。
遇到了几个军区大院里的小时玩伴,这是件高兴的事情。与自己的经历差不多,我辈同为“曲线救国”军团的成员,这是“苗子队”的另一个群体。虽然并非完全不依赖父辈的荫萌来到这里,但也为自己的前途付出了很多的苦难,按照标准,是基本合格的。真正的军人长辈们,也不愿自己的子女一点军人经历都没有,就跑来这里没出息地白白被军士们所不齿,“丢不起那人”。所以“空降兵”的主要来源,是那些背景们的七拐八弯的关系,直系军人亲属反而少见。

41: 蚊子
       有关是否够资历进入苗子队的思考,很快就过去了。不管来得是否正当,来的也来了,现实是改变不了的,这本来就是一种生存竞争,不想在竞争中被淘汰,就赶快钻进文史数理化的书堆里去。有关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狗屁背景问题不是我辈所能考虑的,少操些闲心吧。尽管仅仅是获得了一次努力机会,但怎么说自己也是多少受了些荫萌的,没什么资格去指摘人家的长长短短。
       来自军区大院的前小伙伴们,自然地经常聚成一堆。这里面有正规的高中毕业生,也有苦读了很长时间的精于学业者,凑在一起不无帮助,但经常性地吹牛侃大山也不可避免,这是军队子女的通病。苗子队也没什么正规训练,早上出出操而已,时间很充裕。每天和学生一样上课,老师都是从直属单位里找来的技术军官,教学水平不敢恭维。
       天气渐热,学业压力也越来越重。此时我被赋予一项新的任务:照顾一个“空降兵”。此人来头不小,是我所在的装备器材中心政委大人的公子,我在那舒坦地方的半个月期间好像见过,那时他还是个上学的大孩子,如今崭新的中士肩章已经扛在肩膀上了。我的任务,是照看其在“苗子队”的起居生活,监督其学习,初步培养其基本军人素养。自然,这些任务不能明说:政治处主任陪同这娃娃前来报道,专门找本中士谈话交代注意事项,听话听音,还不明白么?政治处主任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口:我还有个保护责任,防止这娃娃被老兵欺负。说实话,俺都挺想欺负欺负他的。
       第一件事,先给这娃娃找了个旧的下士肩章换上,俺实在看着他那黄灿灿的崭新中士军衔别扭,洒家苦水里泡了两年挣来的东西,您老先生从库房领出来就敢往肩膀上挂,有点扯淡。然后给他换换穿戴,那身衣服新得太离谱了,被子也太绿,一顿漂白粉就解决。剩下的也不用多操心,总之带着他在军区大院前小伙伴的圈子里混就是了,大家逐渐对“空降兵”们司空见惯,也没人拿他怎么样。
       操心的主要还是自己的文化课,两年的时间,不是想补就能补回来的。没办法,这是“曲线”的代价,熬灯费蜡地用功吧,这没什么窍门了。那段时间,买蜡烛就花了不少津贴,熬夜熬得白天都摇摇晃晃。
       可能上头意识到“苗子队”的教员们水平有限,特意从地方中学请来了老师,这很受苗子们欢迎。没想到,请来的正是我的前老师。不知为什么,我这因闯祸离开的前学生,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曾经很看中自己的恩师,上课都是躲在别人后面,下课就开溜。那也躲不过,终于在几天后下课准备开溜时被经验丰富的恩师大声点名,面红耳赤地现身。恩师并不计较我的躲躲藏藏,在她眼里我还是孩子,几句欣赏与鼓励的话就让本中士眼圈发红,还介绍了一些我在学校时死党们的情况,他们也要高考了。恩师,谢谢你!
       时间就在另一种煎熬中过去,和准备高考的学生没什么本质区别,无非条件差一些。
眼看就要考试,出了个小问题:我被蚊子叮了。这蚊子好死不死地准准叮在左手腕的静脉,没几天一条红线顺着静脉就爬到了肩膀,整个手臂肿得粗了两号,跑到军区门诊部又开药又打针的,还像骨折一样上夹板,别人都以为俺跳楼摔的。唉,说起来这是当兵最糗的一件事了。随后的考试,我是吊着胳膊进的考场。

42: 警卫排
       考完就轻松了,成绩下来还得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到“疗养院”,立刻就有任务等着。
       因为相隔不远的一个装备库发生盗案,为加强保卫,本装备器材中心的警卫班升格为警卫排,调来个原来开车的志愿兵任代理排长。之所以没有调个少尉来任正式排长,是因为这单位没有上尉以下的军官,管警卫排在这个单位的军官来看是个苦差事,不愿意干也不屑于干。本中士任其中一个班长。不久调入了十几个人,均是去年冬入伍的第一年兵,这个我比较庆幸,调些后勤部队的老油条来可不好管。对我来说,管这么个班的买卖还真是小菜了。任代理排长的志愿兵是“老梆子”,有些发福了,队列动作都忘得差不多,也懒得受那份罪。所以我这个来自战备部队,在众老爷们眼里“土里土气”的中士,实际上负责着整个排的训练执勤。
       比起宪兵连来,我看这种训练和休息差不多,无非早上出出操、上午练练队列、下午整整内务,加上几个哨位的24小时轮岗,就这么多“活儿”,都是俺玩剩下的。
       因为在等着考试成绩的发布,心里美滋滋地憧憬着好像不远的军校生活,也不怎么太难为手下的兵们,差不多行啦,过一阵俺就飞啦,留个好印象吧。再说自己好像也有些适应这舒坦日子了。
我报考的军事院校是陆军学院,培养标准陆军基层指挥军官的地方。这还是受传统军人观念的影响,打算以后就从步兵指挥军官干起,再一点点地进步,本人认为这是一个标准的陆军军官出身。什么事都喜欢讲个标准、讲个正宗,是我那时的一个穷讲究。还有一个好处,陆军学院的文化课分数线较低,这是老爸老妈的考虑,二老的打算其实是先保证扛上学员的红牌牌肩章再说。听说这个陆军学院相当艰苦,对军事素质要求很高。无所谓,有那两年拼死拼活垫底,料也无妨。

43: 弄错
       半真半假地忙呼了一个月,本排在老爷官们看来还算有几分模样,本中士受到一致好评,但在自己看来,这种好评价值不大,我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考试结果。
       消息传来,分数刚刚够。好玄!
       我负责照顾的那位空降兵少爷差了几分,其实考场上他是被安排在我后面的位置,其老爸颇有些神通广大的意思,但小小地做一点弊看来没起大作用。他还是个娃娃,明年再说吧。
       对报考军事院校的士兵,录取程序是这样的:首先将考试后达到统一分数线的士兵档案纳入招生范围,未达分数线的则退回;接着各院校派人至各军区成立招生办,根据已入档的士兵填报志愿进行分配,已达统一分数线但未达本校分数线的,将在其他院校做调整处理;然后是各院校对确定录取的士兵进行审查,通过后将其档案提走,程序结束。大体说来,就是“入档、调档、提档”这三步。
       既然分数够,“入档”问题便是解决了吧?剩下的是“调档”问题了。本人报考的陆军学院是对文化课要求最低、对军事素质要求最高的院校,在各个军事院校里是冷门,因为太苦了,其“行情”酷似新兵分配时的步兵战斗部队。那么这“调档”程序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还得等。
       兴奋焦灼的一周过去。
       等来的是一个雷。
       档案“弄错”了,是空降少爷分数刚刚够,我差几分,因此已经被“退档”了。
       此等决定前途命运的大事,岂是随便“弄错”的?被这个雷劈得我有点晕。
       很快家里的信息传来,确实已经被“退档”,我的士兵档案已经重新出现在本部队的政治处,处长随后便通知。家里又来信息:因为过了一周,此刻时机已失,纵然老爸老妈使出浑身解数发动各种关系,也不可能把退回的档案再塞进“入档”行列里。为什么?因为那里面已经有一个“刚刚够”的了。
       那就是完蛋了。
       “弄错”???
       过后多年,早已不再计较这件烂事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凭据能够说明当时整个的“弄错”过程。至于了解内情的有关人等,如今也已星散多年,就是能找到,我也早已没有兴趣再去追问什么。回想当时的感觉,像是兴冲冲一头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却看不到是撞在哪里;再想向前走,依旧被撞回来,直至头破血流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挡住……
       老爸老妈让我回家一趟,没去。几天后老妈出现在面前,看到的是一个有些像输光了的赌徒一样傻了巴几的家伙。本中士拒绝回家,拒绝吃饭,拒绝任何人安慰劝说,直到一头栽倒在地……
       这是一堂课,人生大学的又一堂课。
       在“弄错”之前,虽然吃了不少苦头,总体而言自己的道路还是蛮顺利的。在此之后,社会这个大学开始教给我这个大孩子一些崭新的知识:第一,幸运女神不是总眷顾只知道勤奋的人,有时她会抛开你将她的眷顾赐予别的完全不同的人;第二,有时你会死得不明不白,你根本找不到凶手。等你或者能找到的时候,你已经没力气也没兴趣找了。
       这堂课还是给了一个标准答案供参考:生存竞争。
       多半个月后,在远远看着空降少爷钻进送他去火车站的专车时,我脑子里就这么四个字。
还有一个人,在远远地看着我。

44: 战备上尉
       不吃饭会饿,不睡觉会困,酒喝多了难受,烟抽多了咳嗽。这是废话,也是大实话。身为高级灵长类动物,虽有些叫做“思想”的怪玩意儿,生理规律也确实违抗不得,再说落榜这种屁事也不值得违抗。
       还显得稚嫩脆弱的神经,在经历了一次猛烈的摇撼后,踉跄许久,终于没有倒地,慢慢站住,只是多少还有些茫然。
       政治处主任再次谈话,要求本中士“正确对待挫折”,“不要过分计较个人得失”、“继续尽好士兵义务”云云,并提出可“照顾”提前休探亲假一次。
       出色地完成了一次“弄错”的合谋后,假迷三道地扔过来的这“照顾”,是恩赐?是补偿?还是避祸?在挺胸端坐面带微笑,作感谢组织关怀状时,忽然因这“照顾”的启发闪现一个灵感:要是一顿刺刀挑翻了这厮,将其倒挂于军区司令部威严之大门,暴尸三天,未尝不是件快事,想起墨索里尼的下场来了。此后这个血腥暴力的念头便时不时休闲性地冒出来,并不断在可行性及细节等诸方面予以完善,成为一种头脑运动的消遣。我是闲的,有些魔症了。
       有人将本中士从这个无聊的消遣里拉出来。调来一个上尉军官,此君来自遥远的战备部队,历经多年相思之苦后,终于在本部队与爱妻团聚,任了个参谋。其代价是,包括艰苦地区补助在内的大部分财产,均在一路过关斩将的“小意思”和“一点心意”中烟消云散。纯军事干部在本部队无甚施展手脚处,也因基层部队的豪爽作风,被众老爷军官们背地里“愣头青”、“土锤”的评价弄得不大合群,只得屈尊管管警卫排的小儿科事情了。
       现在看,战备上尉对警卫排的“抓纪律、抓管理”,对日渐沉默的“被弄错者”不无裨益。该上尉高就参谋的第一把火,便烧掉了发福志愿兵小爷代理排长的位子,改由同出于战备部队的本中士担任。对此等免职,在本排熬得心烦意乱的小爷志愿兵,由衷地表示出如释重负的感谢,屁颠屁颠地开他的2020吉普车去也。相似的“苦出身”,令战备上尉与本中士省去很多官兵隔阂,逐渐形成类似“知音”的上下级关系,曾经百无聊赖的我,不再进行那个血腥灵感的头脑消遣,带领本排这小小部队开始“正规化”建设。
       暂时的茫然,被回归的战备部队士兵作风,以及担任伪排长的小小兴奋冲散。随之回归的,是理想。暂时的受挫,并未使理想从此低头,成为军官的梦重新清晰明确,跟随父母的脚步,将自己一生交托军队的执着未变。
       好吧,既成事实无法挽回,那就再来一年,明年总不会有“弄错”了吧?
手下的兵们,无奈地充任伪排长的陪绑,舒坦日子到头。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3:58 | 显示全部楼层
45: 81式步枪
       虽然升格为警卫排,本排士兵在“中心”里还是只占少数,整个的官兵比例,依然维持“七千老爷八百兵”的状态。随着战备上尉主谋,最高长官支持,本中士协从的“正规化建设”,本排在素来军官是老爷、士兵是小爷的本部队成为另类。当然,这也是本部队最高长官主持的一次“动员大会”的作用,手下这支小小部队的变化是他乐于看到的,这是他老人家顺水推舟的政绩之一。
       每日的出操,由象征性的意义,变为对兵们的体能不算低的要求,偌大的营区不够跑了,也因为清晨的响亮番号声音惊扰了老爷和太太们的酣梦。无奈,只得将本排拉出营区在街道上进行。操练内容开始花样翻新,不再和兵们吹“俺那时如何如何”,实际体验吧。后勤兵们没见过的擒击拳成为主要项目之一,受到有保留的欢迎,自然,对抗训练适可而止,以防这些嫩兵们受伤。器械训练没有作为重点,因为有点狡猾的本人就不太擅长这个,代之以简单但费力的体能训练。跑障碍本来也是步兵基本科目,可惜本部队无此设备,只能免了。按照战备上尉的意思,每两周会有一次紧急集合,具体时间则由本中士灵活掌握,我也不想多搞,这东西弄得太多是个很挨兵们暗骂的事情,所以一般都掌握在熄灯以后不长的时间进行,好让兵们有个踏实觉睡。每周一次的“全副武装”5公里跑却不能少,这是最高长官大人的明确要求,但标准就比基层部队低得多啦,和玩差不多,所谓全副武装,也就是子弹带水壶挎包背包而已,这疗养院并无全套的步兵装备。至于队列操练,本来就是雷打不动的,无非时间更长、要求更高而已,战备上尉对此也最重视,因为这是坐在最高长官大人办公室里就能看见的。不过俺可不想站军姿倒掉几个,那也是挨骂的事情,上尉本想在本部队弄个队列汇报表演什么的,后来因老爷军官们都没什么兴趣而讪讪作罢。
       本排吃饭不再是稀稀拉拉地“便步走”着去,而是全排整队跑步前往。饭前的吼歌受到本中士阳奉阴违的悄悄抵制,战备上尉却坚持要求,说这是个“形式问题”。我懂了,这也是做给最高长官大人看的。兵们饭量见长,但因本排每周都派人去食堂帮厨,倒没有得罪那几个厨艺不错但有些懒的炊事兵们。
       团部机关、小车班等几个剩下的小爷士兵们,对身处警卫排的弟兄不时投来同情的目光,对本中士的看法则不无鄙夷。看那意思,大抵是嫌俺“吃饱了撑的”,或是没考上军校的“无理发泄”。至于那些穿军装的军官老爷和不穿军装的技术老爷们,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样子,在他们眼里,俺们这一群兵是“土豹子”。倒是本排经常性的打扫卫生等等公勤任务,又给众老爷们省了不少事,有个技术军官家里装修运瓷砖,也是本排起了大作用。
       本来只有上哨时才佩81式步枪的,所以20多个本排士兵只有几支枪,剩下的都锁在装备库里,这是后勤部队保证安全的通常做法。自战备中尉主抓本排工作后,经常从库里提出枪来一人一支,只是撞针都被卸下,子弹也从来没见过,所以还是个银样蜡枪头的假招子。
       81式步枪是在1990年代初逐渐装备部队的,本人在宪兵连那阵子还没见过。个人感觉此枪并未脱离苏式武器的巢臼,整体外形与AK47相差不多,熟悉轻武器的人一眼便可看出还是个改进的仿制品。此枪依然是7.62mm口径,枪弹与老式56步枪通用,弧形弹匣也差不多,一样能用来开罐头。不过向右折叠的枪托比56-1式科学一些。据说这枪较56式射程远了一些,射击稳定性也好一些,只是还没机会实践。
在这些逐渐紧张起来的日子里,本人的心情也逐渐开阔,不再计较那次落榜的烂事,除了跟随战备上尉进行“正规化”以外,开始拿起书本重新研读文史数理化,明年考高些分数总是保险些。

46: 展览
       本人的业余爱好,除了机械、车辆之外,就是飞机大炮之类的东西了,这是那时的一个男孩典型的兴趣。自上小学时,我就开始用买早点的钱买了各种军事杂志,日积月累,到了当兵前,已经是好大的几堆了,休闲的时间,一般都是这些杂志陪伴左右。宪兵连那两年没有多少时间兼顾自己的爱好,在“疗养院”就有条件了,于是渐渐地从家里蚂蚁搬家一样倒腾了不少杂志来,手下的兵们也有几个感兴趣的,一来二去,有关各种军事装备的话题渐渐成了平时吹牛的主要内容。当然,俺是“话题中心”,原因不是伪排长的淫威,而是确实知道得挺多。
       在煞有介事的班务会、班长碰头会等等聚集场合,说完了“正事儿”,兵们的话题便很快转移到各种各样的杀人武器,逐渐培养了几个颇有几分水准的军迷,其他的兵们耳濡目染,感兴趣的也渐多,其实都是大男孩嘛,可以理解。一时间在本排这小小部队,“军事科学研究”蔚然成风。
       受到鼓励,本中士易发而不可收,兴冲冲地打算在本排弄个军事装备“图片展”,来源就是那大堆的杂志。此一想法大受战备上尉的好评,并提出将这“展览”升格,直接办到本中心去,战备上尉总是能把你的小小点子弄成自己的大主意,并在最高长官大人那里取得支持。于是不久,本部队的会议室便铺开了琳琅满目的各种图片,当然主要是国外的,美苏产品居多。本中士的主要任务是尽量齐全地收集资料分类整理,并在“展出”时充任解说员,这个差使蛮对胃口的。只是本部队的老爷小爷们,没有本排士兵那样的热情,应景而已,他们关心的主要还是自己的舒服日子。
       当时正值海湾战争结束不久,那次风卷残云般的胜利,一扫美军在越战后的颓势,继格林纳达、利比亚、巴拿马之后,一举赢得了美军自越战后第一次大规模地区性战争,而且胜得极快、伤亡极少。这次战争,也给观念落后的我军带来不小冲击。
       也许是时势赶得巧,本部队长官把这个小小展览的主意给接过去,弄成了更大的动作。本中士受命与政治处几个宣传干事一起,拿着拨款买来的器材,给原来简陋的图片们按军兵种分成几大类、配上详尽的说明、挂上展板,热情极高地折腾了半个月,算是有模有样了,本部队的小会议室已经塞不下,众展板们被挪到大会议室。长官大人的谋划,并不是让这些展板们在本部队孤芳自赏,而是邀请了几个友邻部队组织参观,俺还是解说员,据说反响不错。接下来,这个“行动”继续升格,本人受命跟随几位军官,带着几个兵扛着大批展板开始在附近的直属部队间“巡回展览”,解说员当得口干舌燥。
       小小爱好赶对了时机,一时间弄得颇有声势。
       现在看来,对当年那次热情极高的“行动”,我感到几分悲哀。在面对着大群士兵、士官们以及翎顶辉煌的军官们,口沫飞溅地对F117战机、M1坦克、战斧导弹、洛杉矶潜艇如数家珍,对斩首战术、空地一体战法、以及著名的“左勾拳”赞不绝口时,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在以研究军事、实践军事为本业的军队里,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由一个小小中士来干。作为军人,那些或茫然或不屑的军官们本来应该知道些什么,脑子里应该想些什么。可能去的大多是后勤部队吧,也有专业的限制,我看众军官们好像兴趣不大,也是应景。当时在某些军官的眼睛里看到的意思大约是:这小兵娃子傻了巴几的还挺积极。
       傻了巴几的小兵娃子操劳两月有余,得到的赏赐是记三等功一次,蛮意外的。听说多亏政治处主任大人鼎力相助,不然在军区二级部那里根本拿不到记功名额。噢……好像明白一点了。
最高长官大人及战备上尉等人也各有所得,具体为何,俺不晓得,大约是“政绩”吧?

47:咱和他们
       每一支部队都或多或少有些特点,本排这小小分队也不能免俗。归结起来,大约有这么几个:嘴糠、臭美、较劲。
       远在宪兵连时,本人就剥下了小白脸面孔,整日里随着大伙儿c a o爹骂娘的,如今脸是不那么黑了,嘴还是那么糠。可能从骨子里就烦那种扭扭捏捏的人,所以用这些脏话与扭扭捏捏保持距离,并以此为荣。现在看,可能是有些想左了,但这玩意儿传染速度不慢,有个什么骂人的新词儿流行得贼快,逐渐本排上下均是这么一副调调。可能还有一种心理:这“疗养院”的大爷小爷们不是看俺们像粗人嘛,俺们就粗给你们看好了,有本事你们也粗一个?
       至于臭美,则缘于机关后勤单位对军容风纪要求不严。俺这个前宪兵观念发生变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让总后那帮人设计的服装这么土呢?衣领上“风纪扣”还是不能开的,这是原则问题。但对诸如肩章垫个塑料板什么的不再禁止,但要求垫在肩袢下面,“做工”也不能太粗糙。对大盖帽扣在后脑勺上找地儿一蹲的那种兵痞相,俺还是接受不了,这样干的仁兄会被勒令蹲在桌子上当众通读一遍《内务条令》,以示惩戒。当时的士兵不发皮鞋,而是发一种不伦不类的黑色布鞋作为日常穿用,很难看。许多后勤单位爱美的兵们均自费买皮鞋穿,好吧,那就都买制式皮鞋,在军区后勤部托人内部“价拨”,还是在宪兵连穿过的那种,其他皮鞋一概不准。战备上尉对此也是摇摇头,没怎么深究。刚换上皮鞋那阵,兵们跑步到食堂吃饭时,脚步跺得山响、番号喊得震天,队列动作也格外精神。娘的!
       本排在“疗养院”里算个另类,兵们多少都有些感觉,好像众老爷小爷拿俺们当二等人。好啊!俺们就是和你们不一样了,咋地吧!吃饭就比你们多俩馒头、喊番号就要震得你们耳朵疼、开个什么会全排带入时,靠脚都要弄出个大动静来。其实战备上尉在这里面起着作用,总是有意无意地“咱”警卫排如何、“他们”如何的,兵们不自觉地被这些“咱”和“他们”煽动起来,其效果却是风气的紧张、活力,完全看不到机关兵身上的懒散、拖沓,透着一股子悍性。上尉在诱导兵们的微妙心理方面,是个高人。
部队和人一样,都有“性格”。带着些许忿忿不平的又粗鲁又臭美,就是这小小分队的性格吧,好像和上尉性格类似,也有少许本中士的影子。

48: 小女兵
       “疗养院”那几个女兵,除了一个比本中士早一年兵外,剩下的都是馒头兄那辈人,或者更新的兵,军衔也就是上等兵、下士。她们每天和官老爷官太太们一起上班下班,和单身军官待遇一样地住宿舍楼,别说训练,站队都没站过,日子过得蛮滋润。听“消息灵通”的机关公务员吹牛,她们“上班”也没什么正事儿,也就拿本书看看,打发打发时间而已。也难怪,能在这么个舒坦地方服兵役的女孩子,恐怕来头都小不了,个个是家里的宝贝蛋,要么是和我一样准备考军校的,要么就是等着复员安排个好工作的,那年头城市兵复员还管工作,能分到个银行、税务什么的好单位,前半辈子吃喝就不愁了。
       这几个女孩子,不像我被迫扛列兵衔的那个部队女兵傲气十足,倒是有几分机关单位呆久了的闲适精致,看起来蛮随和。不过俺那时喜欢装个酷玩个深沉什么的,对这几个女孩总是保持着拒之于千里的傲慢,决不会主动搭讪。估计人家看本中士带一帮子愣头青大兵呼来吼去,也是躲凶神恶煞一般,或敬而远之,或懒得搭理。好玩的是吃饭时,女孩们优雅地用一点,远远看着俺带着众弟兄们如狼似虎地大嚼,不时窃笑,等你嘴里塞着一大口饭菜回望过去,便立即闪开视线平定表情作淑女状。必须承认的是:只要是当着那几个小丫头,本排士兵们番号就吼得更大声、队列动作就更精神,本中士的口令也就更像打雷一样……
       作为雄性荷尔蒙充分,血气方刚的大兵,要是愣充君子说对女孩子没有几分好奇,那是骗人。尤其是那个看着面熟的小女兵,好像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柔柔弱弱的。慢慢地想起来了,当年在苦哈哈的教导队,好像是有一面之缘的。
       这只是个怀疑,当年那个懵里懵懂还酷酷的傻小子,并无勇气主动开口去证实什么。只是在每周早点名、上下班或吃饭时用余光多注意两眼罢了。悄悄的关注持续了几个月,平时连吼带叫地领着众弟兄们忙呼,一闲下来小女兵的影子就在眼前晃,这小小疑问变成了新的头脑运动。有时会发现在自己偷偷望过去的时候,小女兵也在望过来,只要视线相遇,她便不易察觉地一笑,扭过头去。
她一笑俺就有点心跳。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4:28 | 显示全部楼层
49: 念头  
       很多时候,人有个什么念头一旦闪现,便会经常地冒出来。关于小女兵的疑问渐渐成为一种习惯,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不时在脑子里转。一探究竟的背后,是好奇?是憧憬?还是别的朦胧的什么?傻小子搞不清,只知道这个念头蛮折磨人的。不仅是这个人的影子在晃来晃去,有关她的所有事情,我都想知道,只要听到有人说起她,便竖起耳朵要听个究竟。
       90年代初,观念已经很开放的人不少了,但对于一个出身于军人家庭,满脑子正统思想的傻小子来说,还想不到什么更巧妙的方式去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可是也不能这么下去啦!这不受洋罪嘛!
       凡事穷则变、变则通。逐渐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逐渐成形:当面去问不合适,俺写个信给她还不成么?好,那就开始研究“计划”的“可操作性”。
       收信人地址是明摆着的,无非找个别的地方发。可写什么呢?怎么说呢?怎么说干嘛要写这信?敢不敢署名呢?会不会被人家退回来?会不会给告发了?会不会给别人拆掉?那就完蛋了,俺就丢死人了。总之乱七八糟地“计划”了一通,抽掉了大量的烟,揉掉了大量的稿纸,一封涵义简单明确的信终于炮制出炉,就一句话:你是不是在某某教导队呆过?然后署上大名。发信人地址就俩字:内详。就这么着了!爱咋咋地!  
       瞅准了作案时机,借着出公差的机会费劲巴力地跑到城市的另一头,那是担心邮戳“泄漏天机”。发完了信,一身轻松地偷偷跑回来,然后继续道貌岸然地吼叫着带领弟兄们忙呼,只是忙呼得好像没什么滋味。
       时间一天天过去,开始想象她收到这么一封奇怪的信是什么表情,会怎么回复呢?渐渐地,发完信的一身轻松逐渐消失,代之以焦灼的等待,每天的佯作镇定的悄悄关注还在愈演愈烈地继续。怎么没反应呢?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计划”有个重大漏洞:如果我认错了人,那是多么尴尬的事情?
       多么简单的一件事,算计来算计去,不就是问问她以前是否见过嘛。搞得这个复杂,又计划又方案又可行性的,直接大大方方问不就得了?如今17、8岁的孩子都会笑掉大牙了吧。其实就是放不下那个心高气傲的臭架子,加上一点点胆怯而已,反正俺已经原谅自己的少不更事了。
答案很简单:是。

50:正合吾意
       又是一个严冬到来,这是穿上军装的第三个冬天了。按照兵役法,本中士已经尽到公民义务,可以扒掉领花肩章卷铺盖滚回家去,但那个在意念中被刺刀挑翻若干次的老东西又谈话,意思是一时争取不到军官编制,本排调来正式排长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希望俺超期服役。正合吾意,穿上这身衣服俺还就没想过要脱下来,于是满口答应,并表决心“继续为军队奉献”云云,并拜托处长大人明年在考军校方面多多照应,意思是别再“弄错”了。
       其实还有一层心思:我哪里舍得下小女兵?
       欢送本部队唯一一个复员兵,就是那个比我早一年服役的女孩时,折磨本人许久的疑团终于解开:小女兵很自然地说出答案。
       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是谁。也是,在教导队本人成天吼着口令带十几个菜鸟玩命,确实挺好认。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还不是因为我看见女兵就作出一副难以接近的死样子?结果还大费周章地炮制个什么信出来,心理有些阴暗,起码目的不纯。
       接下来的接触就自然多了。不久小女兵所在的部门有个紧急任务,本中士被暂调到此部门,负责一些打杂的活计,这样就可以天天和她泡在一起,又一个正合吾意。冥冥中不知是何神灵,轻轻一拨弄,看起来势比登天的事情竟然如此轻松。本人负责的活计也就是整理整理资料、各部门跑跑,比起那些队列军体刺杀格斗来简直是休息,于是连小女兵那份活儿也抢来一半,屁颠屁颠地就干了。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只要天天能和她一起,回教导队重新做菜鸟俺都愿意。为什么只抢来一半?因为如此以来很多活儿便是一起干的,可以边干边聊。不知哪里来的聪明才智,还把一些自己完全做得了的事情拿来和她一起做,创造更多的机会。她本来就是个很随和的女孩子,于是渐渐地互相不再陌生,从聊一些鸡零狗碎,到“谈人生谈理想”。还可以开一些小玩笑,于是我那大费周章所炮制的神秘来信便成为笑柄,还有那些在女兵面前不可一世的傻样子,原来都是可以拿来自嘲的。当然,这些内容都是秘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对其他人守口如瓶。
       聊得越多就越想聊,吹下班号成为一件讨厌的事情,直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至于部门内的技术军官们,一来手里忙着自己的工作,二来在他们看,这个疗养院一样的部队里,男女兵聊聊天实在稀松平常,不算个事情。所以这快乐时光并未被什么军规纪律所约束。
       回想起来,在那段快乐时光里,其实自己并不确切地知道,这种逐渐熟悉、相知甚至亲密起来的关系还会怎样发展,走向哪里。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是吗?不是吗?

51:冬夜
       对任何人来说,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随着紧急任务的完成,本中士只得万般不甘地拿着个没什么滋味的嘉奖令回到警卫排,重新与一帮粗鲁的大兵为伍。回来再看这些手下们,怎么就少了些原来的亲切呢?每日开始被思念折磨,一副坐困愁城的样子,即使肩上的军衔换成了上士,也没有引起过多的高兴。记得三年前扛上列兵衔的时候,总会觉得肩膀上黄黄的有个东西在晃悠,现在一粗三细的一堆黄杠杠,也是视若无物。
       本上士挂念的是如今只能在吃饭和点名时远远看一眼的小女兵。只是再看见她时,口令没有那么像打雷了。
       平日里嘻哈惯了的兵们,并未发现伪排长的情绪变化,很快就给自己招来了麻烦。每日饭后的夜间,例行的有个晚点名,其实就是应个景,所以常有个把不到的托其他人知会一声,知道人在哪儿一般本人也不深究。可是在一个阴冷的夜晚,一下子3个兵没到,理由都是些零七八碎的事情。好,你们等着。“解散!”没事人一样回房拿过哨子,情绪本就不佳的伪排长突然翻脸,猛吹紧急集合,而且要“全副武装”。措手不及的无辜的兵们一通手忙脚乱披挂整齐,被黑着脸的伪排长带出营房,一路番号不断。俺要弄个超标的5公里跑让你们尝尝,也顺便发散一下心头的郁气。
       整排人马跑步经过单身宿舍时,用余光看见了和几个女兵一起遛弯回来的她,没有也不能有什么表示,刚出大门便喝令加速,一路狂奔而去,撇下几个女孩的惊恐,和门口哨兵的暗自庆幸。
       女性的感觉总是那么敏锐和准确。
       等到架着一个跑累屁了的兵,汗透重衣气喘吁吁地回营,还没解下一身装备,内线电话便响了,一个日思夜想的柔柔的声音:“我在办公室。”
       安顿兵们睡下,并宣布今晚不会再搞集合后,按耐着急切又忐忑的心情悄悄赶往幽静的办公室。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个寒风呼啸的冬夜,会发生什么呢?
       佯作镇定的上士慢慢感觉到自己想左了,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还是那么熟悉亲切地聊天而已,只是少了一些玩笑,多了一些劝慰。忽然意识到,好像自己情绪的变化,包括这突然的狂奔,都没有逃脱一双会意的眼睛,还有那曾经失魂落魄地远远看着空降少爷的离去,也在这双眼睛的关注之下。冬夜的寒冷,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渐渐的温暖。大兵的苦难,寻梦的艰辛,被愚弄的愤恨,受挫的失落,一点点地在温暖里流淌出来……第一次在一个女孩面前说出这么多、这么深,那些被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又郁结起来,被女孩注视着。
       不知怎么说到了酒,女孩干脆地戴上那双小得可爱的手套便出去,留下一句话:“等我。”
       手里的烟一根根没有断过,口腔被烟草刺激得发苦。
       等来的是一个带着寒气,手里拿着酒的小小女兵。
       等来的是一双清澈眼睛的注视。那目光里是什么?是纯净,是善意,是关怀,是坚决……
       很多很多年以后,只存在于记忆里的这双眼睛,依然清晰,就像是在昨天。
       她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吗?她不知道两个内心燃烧着火焰的年轻人,在酒精的燃烧下会做什么吗?从那目光里,我没找到答案。找到的只是纯净,是坚决……就让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好了。
从那个寒冷的冬夜开始,我可以说,我爱过。

52: 爱是苦的
       当时的军规,明令禁止士兵恋爱,志愿兵都不行,男女义务兵之间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身处这官多兵少松松垮垮的部队,基本上没人去管这种闲事,但面子还是要的,再说曾经的宪兵经历,也确实对违犯军规者的下场有几分敬畏。所以,自那个缠绵的冬夜开始,两个年轻人早已越过种种界限,外表却只能平平淡淡。
       在这些平淡的背后,是越来越浓烈的相思之苦。
       自己的聪明才智被全数调动起来,创造一切可以在一起的机会,哪怕是短暂的5分钟,也会付出绝大的时间精力去谋划实施。退而求其次,也会想出若干种办法传达爱意。内线电话并不可靠,那是可能被总机监听的,于是以各种奇思妙想的招数隐秘送达的情书,便成为主要纽带。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短信,只有靠这种原始的办法了。
       内心的火焰,越来越强烈地燃烧着。几年来算是经过些摔打的神经,对这种来自爱情的巨大冲击完全没有抵抗力,越来越感觉到只是勉强支撑。有人询问本上士为什么脸色不好,苦笑一下,不知如何作答。不时远远捕捉到小女兵一个幽怨的眼神,更是令躁动不安的心猛烈地震颤不已。在思念里苦苦煎熬的上士,总有一种冲动,如果有什么机会让我为她去死,怕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承平世界,没有战争,没有事故,没有这样的机会,有的只是看似平淡的日复一日。这个念头,便在浓烈的相思中成为一个新的头脑运动,设计着种种情节与过程,终点只有一个:为她而死。也许真的爱一个人,都会有这种冲动吧。
       缠绵的机会总是少之又少,更显得弥足珍贵,可遇而不可求。在那些由爱而痛的日子里,我是一个费尽心机日渐憔悴的偷爱的贼。
       接踵而至的是一个霹雳:她被调走了。
       离开时,她眼里扑簌簌留下的泪,清澈无比。
       无力去探究这突然调动的肇因,身为一个普通的士兵,更无力去阻止。那就是说,每天远远地看看她都不能够了?堪堪能够支撑的神经几乎被打倒,有那么几天,好似一副行尸走肉般地生存着,不敢去看见曾经一起流连过的任何地方,更不敢去抬头望一眼,在那冬夜曾经发生过些故事的办公室,熟悉的一草一木,都已成为一种折磨。
       冥冥之中的神灵,再次仁慈地轻轻一推,将这个被思念煎熬的年轻人部分地解脱:又一个“军事院校学员苗子集训队”。
回想起那些早已逝去的,由短暂的缠绵与巨大的苦涩构成的时光,只有一个感受:爱是苦的。

53: 心力交瘁
       终于能摆脱那个已经变成伤心之地的“疗养院”,心里多少轻松一些了。接下来的事情,除了每天一封从不间断的情书,就是操心自己的前途问题了。今年再出现“弄错”的可能性不大,靠自己努力,总是有机会的吧?
       这次的“军事院校学员苗子集训队”,已经看不到很多熟悉的面孔,去年曾经在这里短暂聚集的前大院小伙伴们,多数已经扛上了学员红肩章,开始了走向军官之路,少数落榜的要么已经放弃,要么早已复员了。曾经的“空降兵”们则换上了新的一批,人数更多了,也就意味着竞争力更强。这种竞争,更多的体现在他们身后那些狗屁倒灶的背景,而不是考场上可怜巴巴的分数,那是次要问题。
       但是对于我辈而言,分数依然是最重要的。
       人总是需要朋友的,尤其在这个足以体现我军深不可测的诸多“优势”的地方,看着那么多厚颜无耻的空降少爷们招摇,心情难免郁闷,更需要几个朋友凑在一起聊聊。于是去年处境相似的几个落榜者,今年再次相聚为一个小圈子。这一聊,更聊出了一个很大的担心:大军区主管军校招生工作的二级部部长,换上了一个以腐败闻名的头头。据说前几年的考试,就已经因他而出现了试题泄漏的事情,只是规模不大,我辈也无从知晓罢了。而那时这头头还是个副职,到了今年,这考题再次泄漏恐怕已是定局。
       没那么严重吧?但是与老爸老妈的沟通再次证实了这头头的升迁。漏题的事情倒是没有多问,我知道老爸老妈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没必要增加他们的担心了。
       如果公平地以考试分数来竞争,本上士多少还是有些信心的。但是,如果与你竞争的少爷们拿着标准答案在手,你就只能再一次充任陪太子读书的可悲角色了。可是我那军人的梦想怎么办?我那从军一辈子的执着怎么办?这是你再次熬灯费蜡地苦读所能够解决的问题吗?还能怎么办呢?压抑下种种的疑虑,一头钻进文史数理化的书堆里去,两耳不闻窗外事,才总算让这种种的担心少起一些副作用,也多少平息一些对小女兵的思念。
       她已经被调到一个几百公里外的小地方。可以想见,那里的条件与“疗养院”根本无法相比,而且是个女兵较多、管理较严的单位,同样与“疗养院”的清闲舒适不可同日而语。娇生惯养的她怎么能受得了?每天的出操、严格的作息、粗劣的伙食,这些逐渐了解的她的生活,无不令自己心疼不已。怎么不是我被调去?我受什么罪都不怕,都冲着我来好了!为什么偏要让柔柔弱弱的她去承受这些?无数的思念里,又添进了无数的牵挂、无数的心疼。能为她做什么呢?雷打不动每天一封的信,就是她在那破地方熬下去的依靠了。我哪里知道,这次调动是她的父母所为,不知感觉到了什么,神通广大的父亲让宝贝女儿去“锻炼锻炼”,直到现在也不是确切地知道,这是不是我的罪过。
前途的担忧,无数的牵挂,折磨着这个怀着坚定理想的“苗子”。消耗了比去年更多的蜡烛,放弃了比去年更少的睡眠,熬得心力交瘁。还是去年的课本,还是去年的那些例题,很多题的答案不是算出来的,是凭着回忆背出来的……还能做什么呢?
 楼主| 发表于 2006-3-22 21:44:59 | 显示全部楼层
54:侄女
       “苗子队”里已经成了朋友的一个上士,和本人同年兵,是军区机关的小车司机。该司机长期混迹于机关单位,各方面的小道消息很是灵通。
       距离考试的时间还有近两个月的时候,此君又带来了最新消息。司机上士找个机会神秘地告知:原来那个主管军校招生的二级部长,将自己的侄女也安排进了这个“苗子队”里。说起来,这侄女上等兵经常跑来找我,一起讨论个例题什么的,不算陌生,还曾经为这个被同仁们起哄。
       司机上士随后抛出了他的计划:一旦真的漏题,身为侄女的这个上等兵,是绝对的受益者,如果能从她那里搞出哪怕一科的试卷,加上我们熬灯费蜡的苦读,今年的考试便保险许多,我们拿什么和少爷们争呢?只有这个了!对这个充满诱惑的“计划”,最开始本上士是嗤之以鼻的。就算真的漏题,人家凭什么给你分享这“成果”?就为了在一个集训队待过?不可能!圆通的司机说出了他无耻的打算:“要是她多少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呢?”说实话,当时是有点想抽那司机一个大嘴巴的冲动。
       可是我的军人梦想呢?难道又要这样悲惨地“陪读”一次?菜鸟的卑贱、大兵的苦难、上进的艰辛,凡此种种,竟抵不上少爷们背后那点扯淡关系?他们又付出过什么?凭什么?可是,自己的理想真的要用这种一钱不值的卑劣手段来实现吗?实现得了吗?真的这么干了,切盼着好消息的她会怎么想?可是,“我们拿什么和少爷们争呢?”去年的“弄错”,已经是个教训,死得不明不白,还要再来次教训不成?军队是个机会不多的地方,已经比某些同仁晚一年了,再晚一年,就不知又会错过多少机会……
       输红了眼的赌徒是不计较再押什么上去的,何况拿司机的话说:“又不真的干嘛”。
       愚蠢又无耻的合谋最终达成了攻守同盟,那司机上士只不过盼着分享一点成果而已。
       白天的哥俩,是继续的苦读和与侄女大人有意无意的接近,晚上是不间断地发往那个魂牵梦系的破地方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信,午夜仍是苦读。到了休息日,哥俩拿着积攒的那点津贴,陪着侄女大人尽情玩乐消费。小道消息被一一证实,漏题的可能确实很大,侄女的身份也不假。只是到了最后,侄女消失了。
       这个愚蠢又无耻的合谋,最终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两个难兄难弟被人当猴耍了一回,两手空空地进了考场。

55: 脑浆
       小道消息所言不虚,进了考场才知道,原来是可以这样的。
       那个就坐于距本上士不远的娃娃,与去年的空降少爷酷似,崭新的服装,嫩白的脸色。同仁们已经知道他是被一个女少校陪着,坐着只有军区首长才配享用的豪华轿车而来,而现在女少校还在拿着一听冰镇饮料等待考试结束。那娃娃的手里是什么?是用那时还很罕见的高级复印机缩微复印的标准答案,他只需将那些ABCD原封不动地抄写到庄严的试卷上便万事大吉。放眼看去,考场里的标准答案与空降少爷之流,并不是少数。而监考的军官,两眼平视,表情作严肃状……
       够了!用最大的努力控制着情绪,但还是心烦意乱地解答着那一道道刁钻的试题,再一遍遍地检查,把做对的检查成错的,把改错的再改成对的,一直坚持到结束的铃声响起。考场外,众标准答案们自然早已扬长而去,众陪读们三五一堆地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那早已变成事实的传言:大范围试题泄漏。摇头叹息的、一脸茫然的、低头不语的、恶毒地咒骂着什么的……
       最后的希望并未在本上士心中消失,当此之时,拼尽所有力量,考个好些的分数,成为唯一的想法。忘掉上一门考试,拿起下一门的课本习题,临阵再磨一遍枪……两门考下来,人已经近于麻木,好像瘦了好几斤。坐在军区招待所的房间里,靠着一根接一根的烟支撑着,远离一堆堆的有关漏题的议论。下一门!下一门!
       突然一阵骚动,出事了!
       来自战备部队的一个上士考生,自军区招待所8楼楼顶一跃而下,砸在院子里,脑浆迸裂。等几个同仁赶到院子里,尸体已经被抬走,刚刚迸裂过脑浆的水泥地被大量的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从周围议论纷纷的同仁们那里知道:他出身农村,第5年兵了,一直在艰苦的战备部队当班长,今年是最后一次考军校的机会了……这是他唯一的晋身之道,结果是幻灭。幻灭的结果,是死亡。
       这也是我唯一的晋身之道吗?够了。
       回房翻出所有课本资料,扔进了垃圾箱,出门赶到车站,我要去那个魂牵梦系的地方,去见她。
此刻心里竟是平静如水,只有她。

56: 红肩章
       长途车穿梭在崇山峻岭里,面无表情的上士开始一点点从麻木中醒来:去见她?去面对她?说什么?说我已心甘情愿地又一次充当了可悲的陪读角色?说我就此放弃了曾经坚定不移的理想?还是说那个愚蠢又无耻的合谋?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我有何面目见她?
       半路下车,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转悠了一天,找了个破旅馆住下,次日踏上归途。
       再回到“疗养院”时,等着本上士的是一个警告处分,理由是擅自离营不归。好吧,无所谓,最好你们现在就扒掉我的领花肩章,让我滚蛋好了。
       恐怕没有人会再劝说我继续服役了吧?如果有,可能本上士会一口啐在他的脸上。滚蛋是一定的,不过还要在几个月之后,在此之前,军规条令依然束缚着这个万念俱灰的上士,不过已经没有伪排长的责任。警卫排已经由一个刚刚从军校毕业的嫩雏儿学生官任正式排长,前伪排长则被“好心地”调到一个清闲的部门,任事不问,每日重复吃饭睡觉的过程。
       从那个曾经魂牵梦系的地方发来的信,一封封从未中断,而自己却保持着沉默,直到她好不容易地请了假赶来。曾经不惜花费绝大的时间与精力只为换来一瞬相聚时刻的人,如今卑微地躲起来再也无颜面对那双依然纯净与坚决的眼睛。
       理想、愤怒、挣扎、无奈……缠绵、思念、牵挂……这些都会结束。如果要结束,那么就都一起结束了吧。她走了。我知道,再次离开的泪水,依然会是那么清澈无比。
       百无聊赖的生活又在重演,只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了任何头脑运动供消遣,头脑里没什么东西。
       迷上了练字,练认识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兴趣十足地练上千百遍尤为不足,手里抓到的每一张报纸都被写满了字。为了练字,跑到所有能够找到的书店去寻找字帖,研究每一种字帖的流派与风格,再融会贯通,写更多的字。
       一日偶遇曾经的手下三七开,那个未完成新兵训练的前老乡。如今他已扛上了军校学员的红肩章,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战友”重逢的几分惊喜,很快被其高人一等的言谈冲走,在他口若悬河地对“我们”干部如何、“你们”战士长短滔滔不绝时,肩上的红肩章忽然变得那么刺眼,刺眼到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混和着脑浆的血红。一支攥了四年枪的手制造的一个大耳光毫无征兆地狠狠抽在这个曾经的小白脸的依然挺白的脸上,立即凸现几个红色的指印,接着就是拳脚相加,直至其莫名其妙又惊恐万状地逃离。至今听不得诸如“我们”如何、“你们”长短。
       又一个严冬来临。收到一封信,是她的。还是那熟悉的笔迹,她一直在等我,苦苦地等着,等我回头,等到她一个人孤独地过完那个曾经一起憧憬了千百遍要如何庆祝的生日,终于绝望。
从此以后,她的每一个生日,无论我是近在咫尺,还是身处严寒的荒漠、还是漂流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奉上一份生日的祝福。但是,这段由一封信而始,由一封信而终的相聚,历经多次的阴差阳错擦肩而过,缘起缘落的十多年时光轻飘飘地过去,再也没有回头。

57: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变得孤僻寡言的上士,除了疯狂地练字,便是整日与烟酒为伴,咳嗽越来越厉害,日渐消瘦憔悴,直到被一阵猛似一阵的咳嗽击倒在地,再也经不住自虐的身体终于崩溃:急性支气管炎。
       躺在军区医院里,没有了烟酒刺激的麻木,曾经被打翻在地的精神,却在一点点挣扎着站立。路还长,就这样任自己的精神也躺着么?在生活中,人们不会时时处于忙碌打拼的状态,或时时处于内心的激烈搏动之中,有时候人是很需要“放一放、凉一凉”,耐一耐寂寞的。这样有利于冷静地思考,逐渐地远离那种危险的心理失衡。
       满怀一腔热诚的拼搏,被愚弄抛弃的愤怒,矢志不渝的坚定,困兽犹斗的挣扎,幻灭后的空灵,都是为了那个长长的希冀。现在走到了头,这些就即将过去,今后在记忆中留下的,只会是那些或艰辛、或热烈、或愤懑、或悲哀的一个个瞬间。
       无悔的一个个瞬间。
       你需要恨什么吗?心中有恨,恨的便是自己,最后只有你自己在承受自己的恨。
路正长,只愿含笑于已逝去的岁月,少一些冲动脆弱,多一些冷静坚强,回到纷繁的世界,开始新的寻梦之旅。

58: 尾声
       再次回到“疗养院”,听说了一件“桃色新闻”,曾经在本部队威严不可一世的最高长官大人,与一个女技术军官私通,被身为军区二级部参谋的丈夫捉奸在床,已被军区干部部门勒令转业,先于本上士一步离开了共军的行列。想象不出,这个曾经是本人满怀敬畏,遥遥崇拜着的上校军人,是怎样脱下穿了几十年的军装,黯然离开的。不知冥冥中预示着什么,在自己很快要卷铺盖滚蛋的时刻,心中曾经的偶像,也轰然倒下。
       托辞病未痊愈,在欢送的酒宴上滴酒不沾。曾经一起摸爬滚打嘻笑怒骂的兵们,投来依依不舍的眼光,均以大度的微笑待之。谢绝了长官专车的相送,自己打点起不多的行装,取下帽徽领花肩章,珍藏起来,解开衣领上自从军以来未开过一次的“风纪扣”,独自步出部队大门。没有军旗可供敬礼,最后一个军礼,很不适宜地给了门口哨位上的新兵蛋子,其军姿挺拔故作庄严的神态,酷似当年充满着好奇与憧憬,第一次上哨的自己。
       军队就是这样一茬一茬地更替,一次次地纳入满怀热诚的新鲜血液,在让你付出了一番艰辛努力,吸取了或多或少的摔打成长后,托举起极少的佼佼者,抛下多数的默默无闻之辈,滚滚前行。正如这世界,裹挟着众多的正义与罪恶、高贵与卑微、善良与奸诈、幸福与哀伤、甜蜜与苦涩,永不停息,急匆匆地滚滚前行。
发表于 2006-4-25 15:07:1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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